但是,医生先生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完美理解安娜的意思,然后赞叹的说:“小姐对绘画很了解啊。”
在这里,她第一次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与观点。
医生在引导她说话,而不管她说什么都能够接上话。
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以及畅所欲言的快乐。
安娜在学习,学习着这本该在她小时候就由父母教授的——怎么拒绝别人、坚定自我这件事。
她需要的,只是拒绝的经验与说出想法的勇气,以及适应那完全不需要存在的拒绝他人后的“内疚感”。
但是啊。
从小积累出来的根深蒂固的认知,是最难在短时间内拔除的。
爱能让人痊愈。
但也能够让伤口持续溃烂。
一个疗程的治疗过后,安娜终于第一次尝试和父母说出心里话。
“我……并不喜欢约翰先生。”
“我也没有打算那么快结婚。”
“还有,那个,我的工作的事情,我想要——”
她想要和父母沟通,和约翰先生交流,想要拿回自己人生的决策权。
虽然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但她的确在述说着。
她很清楚应该不会顺利,但只要能够完整说出一次自己的心里话,她就算是成功了。
但是,一个一直以来都无比温顺乖巧、一直以来都未曾反对过他人的人——说出的话,是很难被已经习惯替你做决定、自认为了解你,带着习以为常控制欲的人所接受的。
当你开始反抗,掌控你的人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人总是不喜欢承认自己做错了。
“哎呀,你只是婚前恐惧症而已,这种事情很多人都会有。”
他们很“了解”你,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所以,一定会替你反常的行为找理由。
而那铺天盖地的不赞同,以及在安娜试图说话时打断她、密集到不给她发言机会的规劝,让安娜刚刚拥有的勇气再度被扑灭。
……她说不出来。
安娜并不恨自己的家人,恰恰相反,她爱着他们。
虽然他们并不完美,但给她的爱与抚养,以及一个已经在平均水平线的生活物资环境,都是真实存在的。
安娜也并不讨厌相识已久的约翰,只是单纯无法对其有爱情成分。
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痛苦。
无法憎恨他人,那么就会憎恨自己。
——或许敏感、无法适应这一切,如同混在白羊群中黑羊的我,才是真正错的那一个。
安娜想着。
然后又一次妥协了。
而她的妥协,在家人眼里是理所当然的,她从来都是这样。
不久后,她按期披上婚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
约翰是个很自我、迟钝、不会看人脸色的男人,就像会把妻子的沉默当做害羞与默认一样,总是擅自定义他人的想法。
他喜欢替妻子做决定,还偏见又顽固。
在这一点上,约翰又很经常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观念说出口,并不高兴任何人唱反调。
是安娜最不擅长相处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