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昂医生数次提出希望能够和安娜的家人见一面,就是猜到对方的生活环境可能有问题。不会反驳与拒绝他人,敏感又过分脆弱,总是会把别人一句话反复思索无数遍的孩子,大抵上是童年家庭教育上的缺陷。
安娜这种类型的患者,如果不能鼓起勇气直接离开旧环境,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的话,那就很需要身边人的配合与支持——而父母往往就是这一角色的承担者。
只是安娜每一次都说会考虑,却从来都没有下文。
——她在害怕。
大概是听过丈夫对心理疾病的看法,害怕顽固的对方知道她去看心理医生后的反应,更害怕总是妥协的自己,会被“劝说”放弃继续就医。
尼昂医生的诊室,是安娜唯一能感到放松的地方。
没关系的。
我已经在好转了。
只是我看医生的时间太短了。
再积累一点勇气,一定能够——
婚后一个月,总是感到疲倦和低沉,胃口也大大降低的安娜,被丈夫满怀期待地递出了一根验孕棒。
“你这个月没来月事吧?”
于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
安娜婚前说过,她不想要那么早怀孕。
不是说讨厌孩子,曾经她也幻想过和所爱之人拥有爱情结晶的画面,但在婚姻不受期待的前提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或许是因为安娜不久前的“婚前恐惧症”,约翰为了婚事的顺利,当时开口说了一句“好”,就这么敷衍了过去。
但安娜却怀孕了。
在她明明有做防护措施的前提下。
以为自己和丈夫达成共识的她茫然地询问原因,她的丈夫不但早已将婚前的承诺放在心上,还喜气洋洋的公布答案:“哎呀,我把你的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
他是那么的得意,一副理所当然,神采飞扬的样子:
“看吧,怀孕没那么可怕,你也觉得高兴吧?孕育生命可是神圣的大事,说起来,既然已经怀孕了,你也要多注意一点,要记得……”
“……”
之后的话,安娜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记得那时剧烈涌起的反胃与恶心感是那么浓郁。
而自那之后,她刚刚好转的情绪问题再度跌落谷底,一时间甚至陷入了更极端的自我厌恶。
没有规定孕妇必须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一个不在她期待中出现,如同□□产物般的孩子。
感觉像是一个寄生物在身体里生长。
那个寄生物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她清晰的感受到在漫长的孕期中,自己的人格在进一步的被剥夺。
自此她更加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孕育子嗣的容器。
必须吃自己不喜欢的、但对孩子好的东西。
必须放弃他人认为劳累的、影响孩子发育的行为。
被要求在孩子出世后要怎么怎么做,那已然被安排的密密麻麻的未来,让她畏惧又透不过气。
怀孕本身就容易导致孕妇焦虑以及情绪不稳定。
所以怀孕后的安娜隐隐快要崩溃的情绪导致她做出的不符合她“听话乖巧又温顺”标签的行为,都被视为孕期反应。
丈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于是又一个强行被施加于身上,信奉宗教的父母也绝不可能赞同她除去的事物,深深扎根在了她的血肉中。
所有人都在恭喜她。
她觉得自己站在了孤立无援的悬崖边。
——安娜在每夜都会降临的噩梦中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腹中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