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门后,看着烛光里的母亲,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升起。这种感觉,多年后我才明白。
13
第二天清早,我家门口聚了一堆女人。
她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把脸藏着头巾的包裹下,怯生生地望向我娘。
我娘的葡萄园只招女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她们都是来找活干的。
有一部分女人怕被自家丈夫打,只敢站在远处探着头望。
李嫂站在前面,声音沙哑∶[婶儿,大家伙实在是忍不了了,这才来投奔您了。您是我们村第一个敢自立门户的媳妇儿,我们都很佩服您。]
身旁的赵家媳妇呜咽了两声,撸起袖子让我娘看,只见白花花的臂膊上全是烫伤,掀起的皮肉触目惊心。
我看着赵家媳妇的惨状,思绪又被拉回了重生前的那一夜,我浑身都被浇上热水,皮开肉绽的味道这辈子都忘不掉。
赵家媳妇哽咽道∶[我染了风寒,只是昨晚没有及时给他烧饭,他便把炉子上正烧着的沸水泼在我身上……]
这句话像是抽掉了村子女人的强撑着的那根骨头,一时间,情绪像潮水般翻涌而来。
[我这只眼睛就是被家里男人打坏的。]一个女人摘下了面罩,露出伤痕累累的右眼。
[我这条腿就是被他打折的。]一个女人撂起了裤腿,我才注意到她一路都是一瘸一拐走来的。
[我怀胎九月的孩子,就因为是个女胎,被他扔到河里淹死了!]一个女人戚戚地喊出来,红肿的眼睛暴露了她曾在无数深夜为孩子哭泣。
……
提到孩子,我娘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可能也想起自己曾有个孩子,死于父亲的愚昧与残暴之下。
于是,我娘用第一批卖葡萄赚来的钱,把隔壁村荒着的几处房屋盘了下来,修缮过后,让这群可怜的女人们住了进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你们先是你们自己,明白吗?]我娘看着面前这群可怜的女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娘把葡萄种植用的工具分发给她们,并耐心地教她们什么是育种,什么是抽条,怎么施肥,怎么最合理化地运用土地资源……
我看着我娘认真授课的面庞,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教我写字的模样。
如果没有遇到父亲,她那么聪明,也许会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拥有更宽广更辽远的人生。
那样我和母亲可能就不会相遇了。
可那又怎样呢。
至少,我不用再出生在一个穷困且破碎分家庭,受尽欺辱。
至少,我的母亲她会更加幸福。
14
被压迫了数十年的女人们开始反抗了,这可把村里的男人气得不行。
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男人的挂件,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是压在箱底只有天冷时才会想起的破棉袄。
有一天,这群女人竟然骑在了他们头上,竟然还真能靠自己赚钱了,与其说他们怒了,不如说他们慌了。
而没本事的男人,攻击一位女性最好的方式,就是造黄谣。
既然我不能从专业领域碾压你,那我就从道德方面诋毁你。
我在上学的路上,听到几位男同学在窃窃私语。
他们看到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互相推搡了几下。
其中一个对着我大喊∶“荡妇的野种!”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扑倒在地。
站着的几个男孩没想到我这么猛,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管地上的男孩,遁作鸟兽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