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了耸肩膀,将院子里新摘的葡萄放入嘴中,牙尖刺破薄薄的皮,丰盈的汁水就蔓了出来,整个口腔都是甜滋滋的。
我娘站在院子里,指挥女人们给葡萄打霜、翻土,整个院子都是白花花的塑料大棚,棚子里温暖如春。
小溪村的女人们没有了丈夫的桎梏,干活都格外有劲,本来预计两天才能干好的活,半天就超额完成任务了。
母亲端着一盘盘刚摘下的新鲜葡萄,招呼着大家伙来尝尝。
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坐在窗前看着这一切,嘴角也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仿佛,仿佛日子一直这般,细水长流。
就在我猫在窗沿上打瞌睡时,熟悉的声音再次在我耳旁响起。
这个声音,已经深深刻入我的记忆里,怎么也忘不掉。
是我爹的声音。
他像疯牛一样冲进了葡萄园,手里拿着干农活用的镰刀,对着刚架好的葡萄架砍着,李婶前去阻止,被劈中了肩膀,吃痛地蹲在地上。
新鲜的葡萄一串串跌在泥土里,裹上了烂泥,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李金芳,你给我滚出来。”
我爹像是喝了很多酒,脸涨红地像个猴屁股,神态凶狠,仿佛我娘只要不出来,他就能把整个葡萄园全砍了泄愤。
下一秒,我娘就出现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看着我爹,像是在看一条可怜的野狗。
“你……你亲儿子摊上了事,你个当娘的也不……不管管?真是最毒妇人心……!”我爹举着镰刀,眼睛瞪得溜圆。
我这才发现,已入春,他身上还穿着破旧的薄袄,脸上不知是被谁打了,青一道紫一道。
我娘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疯子,嘴里吐出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原来,我弟为了学我爹抽烟,就去偷了隔壁邻居家的钱,结果被当场逮住,一顿毒打。
我爹去理论,也被按在地上一顿打。
邻居家放言,自家丢了三千块外加一个祖传怀表,要我爹三日内把钱凑齐,不然就把我弟的手指剁了喂狗。
自从家里没了我娘,田没人耕了,布没人织了,我爹就天天在家抽烟酗酒,坐吃山空。现在就算是把我爹的三间茅屋卖了,也凑不齐三千块钱呐。
潦倒之际,我爹又想起了我娘。
你不是种葡萄有本事吗?好呀,那这三千块钱就你出,你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只是我爹没想到,我娘还真能“见死不救”。
我爹气得脸上的伤都要裂开了,肿胀的脸配上愤怒的表情,特别滑稽。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爹这才注意到了我。他直愣愣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拽着我的衣袖,嘴里不住嘟囔着∶“还有个闺女……还有个闺女……能卖个好价钱……”
我拼命甩开我爹的钳制,但我爹的力气大得像头牛,无论我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爹像是疯了般,拼命地拽着我往屋外拉,我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被扯断了,筋脉像是被一根弦捆绑住,生疼。
就在我拼命挣扎之际,“咣当”一声,一把铁锹砸在了我爹头上。
我爹晃悠了两下,松开了手。
我朝我爹身后望去,我看到了小溪村无数被压迫的女人。
她们手里有的拿着铁锹,有的顺手从地上捡来树枝,有的直接赤手空拳。此刻都站在我的面前,汇聚成一条江河。
她们有的还是刚过门的媳妇,有的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无论她们曾经是谁,她们如今的点点星火,足以燎原。
小溪村的女人们冲上来,把我爹团团围住,用脚踹,用指甲挠,我爹躺在地上抱头求饶,像是路边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