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观法师闻言沉思,再道:“是更多农人的劳作吗?”
谢不为眸底映着深灰色的天空,但却闪烁着比星子还要明耀的光芒,摆首道:“不是。”
再收回了眼,目光落在了止观法师的帷帽上,那处之下便是止观法师遮掩住的佛之印记所在。
“是众生。”
他不等止观法师再发问,面上缓缓展露笑意,“我知道周哥哥一定在各种经书中读过各种众生相,但无非是众生皆苦,需以苦作偿还上一世的债孽,再换取下一世的安乐。”
他慢慢取下了止观法师头上的帷帽,那昱金印记瞬间散发出了淡淡光芒,但很快又暗下如常。
谢不为并未在意这一点已超脱常理的异象,只再温声道:“可众生相究竟是什么呢?”
他垂眸细数,“是昨日熙熙攘攘参加斋会的百姓,是围聚在莲台边听你讲经的公子,是长干里经营衣铺的店家,是街边烹煮汤饼的铺主,是今早载我们来此的牛车主人,是田间辛苦劳作的农人。”
他忽的抬眼,再凝止观法师,“是你,也是我。”
他又笑着摇摇头,“可仍不止于此,太多太多众生,你不曾见过,我也不曾见过。”
止观法师头顶的印记又开始隐隐闪烁,但他本人却无甚感觉,只拧眉追问,“可你不是说,要带我见神佛吗?”
谢不为将手中长叶慢慢卷起,又倏地松开了手,再任其缓缓舒展,复摆首道:“我不能带你见神佛。”
他再将目光猛然扎进了止观法师琥珀色的眸底,一字一顿,声音在此空荡的破庙中竟如在空谷,隐有回声,“只有你自己才可以。”
“不见众生,何以见神佛?”
止观法师浑身一颤,头顶的印记也愈发闪亮,如黑夜明珠一般,微微照亮了已完全陷入黑暗的四周,他像是一下子失了声一样,几度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谢不为却不再看止观法师,而是望向了外头已显在深紫色天幕中的月亮,“你不该被拘于高楼之上,外面有更旷阔的天地,有更多不曾见过的众生。”
顿,“也有,
你想见的神佛。”
忽有夜风吹入破庙,竟吹起了断臂佛像上的蛛网灰尘,庄严法相重现于世,长眉垂眸,低视众生。
但他二人都不曾发觉,一人望月,一人沉思。
直到谢不为的肚子开始抗议,这才打破了此间宁静。
谢不为适才的清雅气度皆不在,反而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去外头找些吃的来,周哥哥在这儿等我就好。”
说罢,便借着月色往不远处的田间去,不多时,便抱来了一团干草和两个芋头。
并动作娴熟地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将干草点燃,再把芋头丢了进去,用捡来的细枝不停地翻滚芋头。
“说来也巧,刚好在田垄那边碰到了一个老伯,正背着一筐芋头摸黑回家,我便用两文钱向他买了两个大芋头,他还送了我一些干草,用来烤芋头,应当够我们俩人吃了。”
干草燃着后,等第一阵烟散去便只剩明火,不仅可以烤芋头,还幽幽照亮了谢不为的面容,在暖光的映照下,艳色更艳,但亦在其眉眼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使人想不自觉地与他更加靠近。
止观法师从前虽吃过芋头,但皆为精细之物,比如芋泥羹和芋泥糕,从未见过这种未剥皮的芋头,可在好奇地多看两眼之余,还不自觉放下了身为佛子的端庄,竟主动问询谢不为的私事,“你不是陈郡谢氏的公子吗,怎么认得这是芋头。”
谢不为有些惊讶,但下意识还是回想起了脑中关于芋头的记忆。
他识得芋头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生活经验,而是在现代时,跟随谢女士外出拍戏,除了有住五星酒店吃豪奢晚宴的时候,也有去农村甚至山野林间的时候。
有时在荒郊野岭,条件自然艰苦,饮食不便,整个剧组除了吃方便食品外,也会在休息时候烤红薯、芋头来吃。
在那个时候,他通常会候在烤红薯、芋头的工作人员身旁,只为了在第一时间拿走刚烤好的红薯、芋头,再亲手剥好皮送给谢女士吃。
时间久了,自然能认得未处理过的芋头的模样,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把控火候烤芋头。
但这些,都不便告知止观法师,他只能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小时候在会稽庄子里见过。”
止观法师也没再追问。
等芋头烤好了,谢不为还习惯性地将两个芋头都剥了一半的皮,再递给止观法师,两人默默吃完了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