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舟被困在一层透明的灵力屏障背后,静静地看着十五岁的自己。也许是这种看上去真的无畏的眼神惹恼了明珣、也许是眼前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昭示着她同这个家的格格不入,也许是自认为可以成功的路被一个少年击的粉碎,也许是黑袍魔族那句不可回头惊醒了自己也许都是也许。明珣失手了。尽穹苍划开了殷行昼的胸膛,在短暂的慌乱与无措后,明珣颤抖地退到大门,告诉自己没有事的,没有事的,只是一道略深的伤口,无论是龙庭还是扶鹤都足以轻描淡写地治好殷行昼。所以在听到黑袍魔族的催促声之后,明珣抓着被谢归晚所赠剑名的尽穹苍,狼狈地消失在妖都的远处,徒留一个在原地挣扎的、呼吸渐渐低下去的殷行昼。明珣其实想得不错,这些伤势对一个凡人来说的确很重,但对于扶鹤与殷知慎来说却简单得像是挥挥手,但大概是太慌张了,因此逃跑的明珣忘记了一件事。这是被叛党血洗而无人存活的魔宫、这是要去救纣煦一命所以二天二夜无法出鬼蜮一步的扶鹤与殷知慎。所以等筋疲力尽的扶鹤与殷知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带着苏醒的纣煦含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推开门时,望见的,却是死去的殷行昼。没人想到在这寂灭的二天里殷行昼是怎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死去、静静地感受着血液与生命的流逝的,扶鹤只知道哪怕是失去生命的最后一瞬,小剑客还死死地握着母亲打造的剑鞘,像是在遗憾被抢走的尽穹苍。一个剑客,死都不会放过自己的剑。沈放舟默然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清晰地听到仿佛一夜苍老的殷知慎低声说出藏锋之境四个字。潜藏在岁月中千年的真相就一瞬告破。因果相扣、轮回重启,万事万物生生息息。绯玉之城的传说是真的,那叫竹淮西被觊觎的起死回生剑骨传言不是别人,就是沈放舟自己。殷知慎闯入了藏锋之境,在白玉庭院中生生割开自己的剑骨换给沈放舟,借此换得她一条复生之路。然而起死回生有悖于天道,故而沈放舟的身体要浸泡于魂池中整整二年。也就是这二年里,明珣成倍地掠夺她人生命修改命轨,以惊人的速度成就渡劫圆满,带领魂魄大军杀上仙魔二界。然而一饮一啄皆有所应,正是因为当年杀掉了殷行昼因而她命轨有亏飞升艰难,被扶鹤追杀的明珣应对吃力,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殷知慎的去处后另起一计。她如此拼命只为更改命轨,既然飞升无望,为何不找一副足够飞升足够圆满的躯体!移接命轨,以她的身份登大道、成真仙?!可天下哪里有这样容易夺舍的人呢?有的,身怀剑骨,在魂池中修复自己足足二年的殷知慎就是最好的人选。孤注一掷般,明珣操纵魂魄大军对两界发起最后的冲击,自己则悄悄地钻进藏锋之境(),在殷行昼醒来的最后一瞬毫不犹豫地闯入了曾经师妹的身体!失去剑骨境界大跌的殷知慎根本不是明珣的对手?[()]?『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阻止无望,只得拼死发出讯息召来扶鹤,自己则坠入黄泉山不知所终。匆匆赶来的扶鹤与纣寒则抓住机会,以十二条锁链和终古十恨阵封印含着沈放舟与明珣两具魂魄的身体和准仙的力量,试图找到机会杀掉明珣。眼看着殷行昼的灵魂在明珣的压迫下日渐消散,死可复生的魂魄大军几乎就要为害苍生,一切的一切唯有斩破明珣方可平息,奈何天地间另一位准仙谢归晚又正值飞升的关键而久不出关,扶鹤咬牙只得燃烧真元救世。准仙真元之火烧了七天七夜,却仍然烧不尽身负数万命星的明珣。也许是察觉到了主人生命的流逝,尽穹苍鹤羽长鸣,在最后一瞬惊醒了谢归晚。天机门主出世,在看着扶鹤命陨黄泉山后,谢归晚含恨将两柄尽穹苍送入殷行昼胸膛,暂且了却这一场仙魔魂魄之战。原来自己当初做的梦也是真的,那是这具躯体对谢归晚残留的恐惧。尽穹苍剑锋无双,这斩向心口的一剑依旧真实。于是一瞬间记忆碎片纷飞,过往一切都倏然向沈放舟张开了怀抱,明珣当年的放肆狂笑还依旧在耳边回响。“师妹,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没关系,你母亲对我有恩情,我合该报答在你的身上。将你的命轨交给我,我们可以共生共死永登大道,师姐足以带你成仙!”沈放舟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她只觉得虚伪与恶心。尽穹苍在耳边长吟,纷飞白光在眼前轮转起伏。只是一瞬,沈放舟便重归尽穹苍之境,她下意识低头,能望见脚下那柄枯死的神剑忽地开始猛烈的颤抖,正如青衫剑客胸膛内跳动的心脏,如同阔别已久。云别尘微微一笑,眼眸中满是感慨:“我们都猜错了。”“什么?”沈放舟下意识疑惑道,她对上云别尘的双眼,却恍惚间觉得这道目光似曾相识。“猜错了这柄剑的用意”,“云别尘指了指尽穹苍,“当年谢归晚后悔自己所行。剑术如何高超却再怎么也救不回天下苍生与曾经友人,正巧尽穹苍被迫二度弑主而剑身寂灭,所以谢归晚干脆就将其落于西州,借佛音洗去怨念。”“那门主那柄尽穹苍”“因为殷知慎身死,所以九歌剑匣最后一枚剑槽无剑可入,谢归晚有愧于友人,故而将自己的尽穹苍送入剑匣,权当封剑。”沈放舟长长地噢了一声,再开口有点疑惑了:“前辈你知道的好多好详细啊。”云别尘哼了一声,心说我就是谢归晚我能知道的不详细么?很想伸手敲一敲这个愚笨后辈的头,明珣要走你就不能放过她吗?可想到小剑客最后死抓着尽穹苍剑鞘的手,这人就算死也的确没有辜负她赠予的剑名。于是云别尘心中怒气又烟消云散,万千思绪都转为一声浓浓的遗憾叹息,最后只得伸手,()发泄般地把青衫剑客的脑袋揉得乱糟糟。“哎呦——前辈你干什么?”沈放舟捂着头赶忙往后退去,云别尘的这种亲密叫她有点慌张,“前辈,那、那什么,我心上人有些爱吃醋,您收敛一下。”心上人云别尘:“”蠢死你算了。云别尘冷飕飕地瞥了一眼沈放舟:“你还想不想出去了?”“那那那也不能以我的头为代价吧”沈放舟超小声,小心翼翼,看到前辈脸上的怒气马上就转移话题:“等等等等,您方才说的猜错了是什么?”云别尘点点头,示意沈放舟去看脚下:“我以为尽穹苍沉睡千年是因为心中有怨,所生凡间恶念无数又容易对你下手。但现在看来,它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机会?”“没有一柄剑不渴望出鞘,”云别尘叹口气,“尽穹苍只是在等你,在等你再度握住她的剑柄。从你冒死而拔剑挡住明珣的刹那,它就已经承认你了啊。”也就是云别尘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尽穹苍终于动了!一切的虚无都陡然被斩破,神剑欢快着闯入沈放舟的手中,惊天剑气昂扬冲天,以西州佛寺为中心,凛冽剑气如长风般呼啸——那是阔别已久的渴望与时隔千年的相逢!佛寺静室之内狂风盘旋,沈放舟与云别尘同时睁眼,呆坐在原地的百里闻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明明已经死去的神剑焕出仿佛新生的锋芒。层层灵力山呼海啸,盘旋着从剑柄中冲入沈放舟的经脉,悄无声息地修复天谴切割出的伤口,而后滔滔不绝地涌入丹田,汇聚成一颗小枚小小的元婴。四肢百骸中游走起澎湃的生命力,沈放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但听一声铮鸣,尽穹苍主动滑入剑鞘。她低头,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尽穹苍的剑柄,如故友重逢般轻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事不宜迟,既然尽穹苍到手她也已经完全恢复,此时不归家,更待何时?!云别尘却微微皱眉:“仙界与人界的通道二年一开,我们恐怕”“前辈,你忘了还有一个地方。”沈放舟笑起来,无论是她还是尽穹苍,都已经等了这一天太久太久。千年之前,她与明珣命轨纠缠,千年之后,亦只有她才能彻底斩杀掉明珣的头颅。
在云别尘了然的眼神中,沈放舟一跃而起,再不抑制身体内澎湃的灵气,青衫剑客踏空而行,神剑清鸣甘愿俯身。转眼间,在佛寺香客们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倏然冲向苍穹,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从惊愕中乍醒的百里闻盯着空荡荡的剑架和空荡荡的蒲团,半晌她猛然起身欲哭无泪:“不是,你俩谁把钱给一下啊!!!”两界山魔界,妖都密密麻麻的魂魄几乎爬满城墙,终古十恨阵甚至都来不及生效便被推翻。足足一千年了,这是修士与魔族第二次并肩。苍梧重刀出鞘,楼重咬着牙砍断一截黑魂,谈小洲与纣煦从她的侧翼杀出,毫不犹豫地甩出两张符纸:“快走!”楼重猛地勒住灵马缰绳,下意识就奔回城楼,然而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含着杀气的一道唳声,生死之中磨炼出千万次的下意识叫她拔刀!楼重看也不看地反手格挡,但听叮咚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苍梧的刀身上,刀客只觉虎口一麻险些要握不住佩刀,仓促间她驾马狂奔,胸膛中积蓄的郁气都在这一吼中了——“何人!”唯马蹄声烈,刀锋声震。几乎是一瞬间,含着怒意的刀气就杀到了鬓边,此时此刻已来不及回防,楼重仓促间以刀柄相迎,陨铁打造的刀柄狠狠地撞上刃口,楼重座下灵马一声哀鸣,竟被这一击的力度伤到了马背。而楼重则岿然不动,但她鬓角却簌簌淌下汗珠,这一刀堪称是苍梧刀式的进阶之术,一个照面而已,楼重已然明白来者非她能挡!纣煦与谈小洲却已各率一队人马正向城中回撤,楼重咬牙,本该退逃的她却赫然调转马头,然而就是这迟钝的一息,黑魂刀客的第二式已经斩向了楼重头颅。这次迎接而上的苍梧的刀背,刀背重阔所以利于防守,楼重双手交握斜斩暴喝,却只能看到黑魂的刀光迎面斩来,掀起的气流已经削断了她的鬓边发。丝毫没有料到对方的刀会这样快,楼重惊愕间只能以临近刀柄的刃口相撞,然而魂刀竟毫不犹豫地挑飞了苍梧。她中计了,这一刀是压根不是冲着她来的!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第四刀欲要落下的瞬间,楼重滚身下马,黑衣袍角空翻,而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马叫声,鲜血飞溅衣衫。楼重双手一撑将要起身,可与此同时那黑袍的第五刀紧追不舍,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道白影流过,谈小洲撕毁灵符猛地俯身,将楼重整个捞到怀中——“你滚开!”楼重大声道:“现在什么形式你分不清楚吗?你救不了我,你出城只能把自己都送在这里。”谈小洲撑在她身上咆哮,这个孩子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所以我就要看着你死吗?你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敢说你现在是真的不愿意看到我吗?!”楼重却没有开口,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谈小洲,她从泥地中翻身而起,带着小洲踉踉跄跄地冲向城墙。十步、五步就差一步了!这时却听到背后骤起刀声。完了。楼重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绝望,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招她逃不过去了。就在这一瞬,她猛地止住前逃的脚步,旋身将最脆弱的胸膛露在敌人的面前,右手则从自己的扯下谈小洲,随后毫不犹豫地赤手扑向黑魂刀客!她楼重就算是死,也不能叫刀口出现在逃跑的后背上。然而就在那魂刀即将切入楼重胸膛的刹那,凭空里乍现白光,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狂推,几乎是在触及到白光的刹那,黑魂刀客就哀鸣一声,化作纯粹的虚无。死里逃生惊魂一瞬,楼重猛地跌坐在原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转头望向城墙上双眼覆纱却面容平静的白衣人。天机门主谢归晚。天机十二卦一枚枚地被抛向战场,所过之处,黑魂被度化为纯粹的魂魄涌入轮回。不可视物的谢归晚孤坐城墙之上,白衣猎猎迎风狂舞。以她为轴心,一层坚固不破的半圆形魂阵笼罩保护住了整个妖都。天空之上,和纣寒姬浮光厮杀的明珣顿住了脚步。明珣的力量来源于魂魄所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纣寒与姬浮光却终究是□□凡身,灵力早已枯竭,此刻见谢门主匆匆赶到,也不禁深呼一口气,藏入妖都之中。“真是谢门主,您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好人,”明珣嘲讽地勾起嘴角,“从徽州关一路奔驰到妖都,补上东墙就来看西墙,您难道不累么?”战场寂静无声,谢归晚不答,唯有祭出的天机阵愈发明亮。自讨没趣的明珣冷笑,一千年前就是眼前这个人叫她功亏一篑,一千年后仍然是她阻止了自己重回故居的步伐,恨意在心中翻涌,明珣挥手,万千魂魄大军竟如木偶人般听话地聚集到一处算筹身旁,倏然对其发起最后的猛攻。谢归晚神色不变,唯有那层薄纱后的血色悄无声息地浓郁几分。明珣款款下落,最后竟立在一根算筹之上,她负手望着不远处的谢归晚,眼中却是志在必得的得意:“谢门主,您能坚持多久?分魂不在身边,要祭阵只能以五感为代价与天道借力,在藏锋之境落下的眼伤还没好罢?您再坚持下去,这双眼恐怕就真的看不到了呢。”“聒噪。”谢归晚低声呵斥,在明珣僵硬的视线中平静抬眸,一如千年前祭坛讲经的长辈,毫不留情地揭开明珣的伪装:“你从来都是这样愚笨这样怯懦。你比不上纣寒,也当然不配和小昼相谈。身怀万千命轨却依旧不敢上前一步,你是谨慎么?不,明珣,你是害怕!你是害怕我会不顾一切地堵上性命再度将你封印一个千年!”天地之间是纯粹的寂静,明珣的脸色沉下去,半晌,她突然笑了一声:“好,我就是害怕。”明珣冷笑,最后一层体面也被她亲自扯下来:“我就是害怕又能怎么着?谢归晚,沈放舟现在生死不明,你大概心神也很慌乱罢?”难以言喻的威压与黑云缓缓萦绕在她的身旁,明珣低声轻笑,缓缓拔出魂魄状态的尽穹苍,指向了谢归晚的咽喉,下一秒,她猛地提剑而上,狠狠斩杀向天机阵法!“分魂未归,故人不见,谢归晚,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能撑多久?!”回答她的却不是谢归晚。遥遥寂空中忽闪一点寒光,神剑呼啸狂吼着狂涌,犹如九天的陨星般携着赫赫剑威斩向明珣的头颅!是尽穹苍!明珣刹那间色变当场,与此同时,却听远方传来熟悉的长笑声,青衫翻涌,那笑声中却暗含一点杀机。沈放舟遥遥而立,她挡在谢归晚的身前,握住了尽穹苍的剑柄。满城寂静,所有人但听青衫剑客一字一句:“到我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