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青衫剑客如今的模样,长风却能将熟悉的声音送到谢归晚耳中,隐约在她心中描摹出熟悉的剑客少年轮廓。真是阔别千年,当初她心心念念要做一只长生鹤作生辰礼的小昼,如今却能提着当初她赠与剑名的神剑站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挡下一切。云别尘轻哼一声,在心中低声调侃:“怎么样,我们两个来的还算及时罢?”“你还要我夸你么?”“至少夸夸你的好阿昼,好舟舟,”云别尘语气玩味意有所指,“等等谢门主,你心神似乎不稳啊?在想什么呢?”谢归晚却毫不忌讳分魂的调侃,只是唇角含笑:“在想今天似乎又多喜欢她一点。”她仰头,能透过模糊朦胧的白纱,望见空中对峙的两道身影。明珣却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又是这柄破剑”半空中的黑魂之主咬牙切齿,眼中竟含着难以言喻的仇恨。当年她从殷行昼的手中抢走这柄据说含着殷知慎一生心血的神剑,谁知道哪怕她经脉中含有灵气,也不能操纵其分毫。她本以为是神剑有灵而认主殷行昼,可尽穹苍回到谢归晚手中的一瞬就又绽出本来锋芒。明珣恨透了尽穹苍,恨它当年毁掉了自己成仙的大计,亦恨它仿佛是无声的嘲笑,嘲笑自己这种人永远得不到一柄剑的认可。明珣抬头死死地盯着完好无损的沈放舟,她冷笑一声:“拿回了尽穹苍,师妹,看起来你记起了很多啊?”“别叫我师妹,我只觉得恶心,”沈放舟嗤笑一声,右手的尽穹苍却在这一瞬闪烁起寒光,“我不知道什么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记起了什么,但我知道——”刹那间青衫剑客提剑前冲:“这柄剑应当斩下你的头颅!”身体内剩余的禁锢倏然开解,当年被封锁在这具身体中的修为终于重现人间。刹那间渡劫圆满的力量如涨潮般盈满沈放舟全身。天雷滚滚咆哮,一瞬黑云漫天。沈放舟毫无畏惧,剑光瞬时就漫天。无数盘旋在明珣身后的黑魂为之色变,尽穹苍袭斩上万千魂魄,便如一滴冷水滴落沸铁,半空中霎时间飘荡起嘶嘶的白气,伴随着恶鬼般的哀鸣,众多魂魄如秋风扫落叶般,转眼间便灰飞烟灭,化作纯粹的虚无。只有渡劫圆满的明珣咬牙切齿,每一缕魂魄都是她力量的来源,就算被她改变命轨的生灵众多,任凭沈放舟这样杀下去也绝对有杀尽的一天!不敢再回避尽穹苍的锋芒了,明珣抓住魂魄状态的配剑纵身而上,然而迎接她的便是狂风暴雨的剑势。沈放舟眸光炯炯,只是简单的横斩,却一剑比一剑更快更凌厉!绝明的寒光在空中弹出数百道残痕,却正如天罗地网般封锁掉她一切退路。几乎就要被这一剑斩于刃下,明珣高声怒吼试图惊扰对手:“沈放舟,你难道不怕遭天谴么?”也就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苍空之上的黑云裂出一道缝隙,蓄势待发的天雷就要劈下!沈放舟却瞬时锁住所有禁锢,境界暴跌至元婴的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语气嘲讽:“该遭天谴的,大概是你罢?”也就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明珣终于觉察到不对了!惊出涔涔冷汗,她刚要逃跑,然而比明珣速度更快的,是名为不食烟的魂剑。云别尘冷笑着闪现在明珣背后,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出了不食烟!“啊——”明珣的整个胸膛几乎都被这一剑斩开,本就缥缈的身体愈发飘忽不定,黑魂残影摇摆着荡出层层灵气,她握着佩剑想要反击,白衣剑客却毫不犹豫地拔剑而走,全无一丝留恋。也就是在明珣转身的刹那,沈放立刻平铺直推,剑气如龙于是剑势也如龙!尽穹苍剑光成倍地斩上明珣魂身,切出沉如墨的黑血。腹背受敌,明珣见势不对马上逃跑,万千魂魄大军一瞬掉头重新冲回两界山,一层旋转的深渊黑洞逐渐浮现在明珣身后。沈放舟见势不对快步向前,说迟那时快,九歌剑匣第一柄龙鸣剑出鞘,就在明珣身影逐渐消失在深渊的最后一瞬,沈放舟手腕一抖,龙鸣剑长吟着画出一道明艳的弧线,犹如陨星般直直地刺入明珣肩头!轰然一声巨响,隐藏在明珣身后的数万颗命星浮现,只是这次,被明珣掠夺的星辰再不稳固,竟不受控地开始颤抖,仿佛大厦倾倒的前奏。“沈放舟。”九歌神剑足以斩断命轨,明珣压根无法自己取掉这柄剑,她闷哼一声却依旧踏入了深渊,在消失的最后一秒,明珣阴恻恻地凝视着青衫剑客,恍如最后的警告:“你一定会后悔的——”沈放舟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真是毫无新意的宣言,慢走不送,等下一次,你绝对不会有逃跑的机会。”深渊大门旋转着消失殆尽,穹顶的漫天乌云终于散去。一切的一切倏地就结束了,残阳如血却依旧在遥远的山脊线上浮现,折射出最后一抹鎏金般的余晖。沈放舟松一口气,收起尽穹苍后便马上落在城墙之上,她转身,却见曾经的师友正奇怪地看着她。“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吧?”沈放舟挠挠头,“我才在一十三州待了没几天罢?”谈小洲面色犹豫,也有点语无伦次:“不是、等等、只是唉,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该叫舟舟你殷行昼还是沈放舟?这辈分又得从哪论起啊?”“哪个名字都好,左右都是我一个人,”沈放舟笑起来,“至于辈分管她那么多呢,我们各论各的!归根结底,我不还是我师尊的弟子么?”楼重在远方抱着刀冷哼一声:“就算你不这么说,你也别想让我叫你小师祖。”沈放舟啧了一声:“不行,我反悔了,还是重新按殷行昼的辈分算罢——诶,等等”说着说着沈放舟就发现不对了,于是干脆一转头望向在旁小心翼翼看了不知多久的纣寒,自然道:“师姐,妖都这边只有你们吗?”纣寒怔了半晌,许久许久,等纣煦戳戳她后,从来冷厉待人的魔主方才回过神,她望了望曾经死在她眼前、如今却再鲜活不能的小昼,这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开口却迟钝:“祁、祁掌门尚守在徽州关。”纣煦却清楚地看见自己那万事面前岿然不动的姐姐,悄悄地红了眼眶。唉。真是又开心又烦恼,喜的是她姐姐终于算了却一桩心事,悲的是论起辈分来她该叫这个姓沈的什么?假若是要叫师姐
纣煦哼哼着转过身去,心说死都不叫。姬浮光却所思更多,她捏了捏沈放舟的肩膀,确定人没事儿,这才深呼一口气放下心来,而后感慨道:“我从未想过你会和千年前的这桩旧事扯上联系既如此,剑阁中那道阵法你可有印象?”“阵法?”沈放舟也是一愣,“什么阵法?”姬浮光也怔住:“你不知道?传闻中那是殷掌门开辟的阵术,尽头可通往藏锋之境。但几百年前由于种种原因阵法毁灭灵力四溢,这对剑阁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我以为你会有关于修补的些许记忆。”可以通往藏锋之境?沈放舟却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将此事记下,姬浮光亦然了却一桩心事,抬头,却重新注意到远处的白衣剑客。“险些忘记云尊者,”姬浮光连忙拱手遥拜,“先前您救下舟舟,我先代剑阁谢过您了。”云别尘这种时候还是很得道高人,深有如今门主风范的,她摆摆手风轻云淡:“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丝毫没觉出不对沈放舟猛点头,眼睛亮亮:“云前辈真的高风亮节、德高望重。我在一十三州时”听着远处沈放舟的滔滔不绝,远离人群的谢归晚险些没笑出声,她能听出这些话的真情实感,所以干脆在心中开口:“你没有告诉她?”要告诉的究竟是何事,却不必明说。云别尘遥遥抬眼望向本体,自己却哼了哼:“喜欢上她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说干什么?让她天天门主长门主短地来打扰我么——对了,我警告你谢归晚,你也别想用主魂影响我的心绪。”“莫名其妙,”谢归晚凭空被扣了一顶大帽子,只觉分魂奇怪,“我几时影响过你?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别人。”云别尘:“还嘴硬。”谢归晚:“神经病。”云别尘:“”云别尘:“你和她一样,都烦死了!”谢归晚却挑眉,隐约捕捉到年轻自己话语间的些许微妙之处。这几日,年轻的她和舟舟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探究之意愈发好奇,不过,只有与分魂合并她才能获取年轻自己的记忆。多想不如直说,况且天机门主也不是犹豫的性格,不过分秒,谢归晚便干脆道:“回来。”云别尘警觉:“你想干什么?”“神魂之伤在身,总有些事情做起来总不顺手。”云别尘在原地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几乎就怒气冲天:“你!不要当我不知道,除了第一次子蛊发作,其余时候你明明都可以借渡劫圆满灵气压制住蛊毒的!”“我有说是子蛊么?”谢归晚嗤笑,重复道,“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别人,我先前渡用灵力损了半条命进去,再不调息,眼伤何时能好恐怕难说。”“真的?”“罢了。”先前祭出魂阵的眩晕感如今却忽然涌上心头,无意、也无余力再同分魂纠缠,谢归晚索性直接切断了和分魂的联系,也就是在周身灵气消散的刹那,天机门主再忍不住喉间痒意。顾忌着舟舟还在远处,谢归晚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咳出声来,只是伸手,悄无声息地用白绢抹去唇角黑血。这时四周却安静下来。谢归晚抬头的动作一顿,神识荡开,却能察觉到现在的城墙上已然空无一人。唯有远处的青衫剑客静静地望着她。真是谢归晚叹口气,久不相逢,再见时却似乎恍如隔世。无论是殷行昼的身份还是明珣酿造的这桩恶果,她们两人间近乎有无数可说,却也因此而不知从何再说。沈放舟亦心绪如乱麻,她望着谢归晚,竟不敢上前一步。从母亲的身份论,她甚至都要叫谢归晚一声师尊她不在乎这些,但是门主,会介意吗?就算不会,可她要说什么?应该说什么?此刻旧事明了,可她究竟是死去的殷行昼转而再归,命轨依旧不是此世中人,如果现在贸然开口,恐怕她仍会受到世界的驱逐。唯有杀掉明珣拿回命轨,她才能正大光明地同门主说一声喜欢。可是藏锋之境那夜她落在门主眼眸上的吻——门主是否会清楚从前她给出的答案?沈放舟咬着唇,竟在此刻变得畏手畏脚,不知要做什么。也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微不可察的叹息声。一瞬间,沈放舟倏然抬头,寂寥白衣远处孤坐,隐约有血色泛出的白纱蒙住了往日沉静内敛的眼眸,天机门主静静地坐在那里,薄弱的身骨被裹在雪白的衣衫中,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病弱。她只能听见谢归晚轻声道:“舟舟”“你要看看我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