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丽没往下说。帮忙把箱子往里推,整理好了,才说睡吧。“明早吃饺子,你喜欢的芹菜馅。”家丽说。
美心连声说好,爬上床。家丽要关灯。美心又说等等,让家丽帮她撕个小纸头。她说右眼跳,要用白纸压一压。叫“白跳”。
“你奶就传了这点手艺给我。”美心说。
过十二点,已经是新年。一只猫从雪地里跳上窗台,它不肯睡,趴在那,两只眼睛放出黄光。美心不敢看,闭上眼,用睡眠迎接新年。
年初一一早,小冬回来了。家丽起来煮饺子,美心还在睡。家丽对小冬,“你把那门对子贴一下。”小冬迷迷糊糊拿了春联,却看上书:善门福厚,吉地春多。端端正正贴好了,小冬问:“妈,横批呢?”家丽才想起来忘了拿横批。
“你那屋不是有红纸么,你写一个,就四个字。”
小冬只好回屋。红纸有年头了。墨汁也多少年的,打开,凑合能用,就是毛笔头子是硬的,毛摒在一起。小冬拿热水烫了烫,想了想,写四个字:难得糊涂。贴到门头上。家丽系着围裙出来看,歪歪头,“正不正?斜掉了吧?”她对小冬说。小冬只好搬了凳子,踩上去,仔仔细细揭开,重新黏。糨糊快干了,小冬说这是最后一次。
一阵轮子滚地的声音。家丽感觉背后风起。再回头,刘小玲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穿得单薄,拖着个黄色行李箱。家丽没反应过来,小冬却叫了声五姨。
“这展怎么回来了?”何家丽脑子迅速转。
小玲嗯了一声。
“穿这么少。”家丽担忧,“小冬,去给五姨拿件衣服。”小冬连忙朝屋里跑。
小玲兴致不高,往屋里走。
“妈呢?”她问。
“还没起呢。”家丽说着,又去顾厨房的饺子。小玲进客厅,推开门,小冬在自己屋里翻衣服。她退出来。再推另一间,姐夫建国在里头躺着。小玲缩回来。去中间那屋,她妈美心躺在帐子里,小玲把行李靠墙边放。转回客厅坐着。
家丽端了饺子过来。是汤饺。小玲没说话,拿勺子尝了一个,皱皱眉,看家丽,“没熟。”
“是么?”家丽说,“再煮煮。”美心包的皮厚,饺子边很难熟。家丽喊小冬顾着锅。小冬匆忙跑出来,递给他五姨一件老式棉袄。小玲也不讲究,披着。
“小孩呢?”家丽这才开始问关键问题。
“家呢。”小玲说。
“这么小也能离开妈呢。”家丽笑笑。
“离不开也得离。”
家丽听着话不对,问:“小黄呢。”一点一点试探。
小玲倒不藏着掖着,直说:“我离婚了,孩子归他。”平平淡淡的口气,好像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家丽心里有预感,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算是“良家妇女”,一辈子只结一次婚,跟一个人。小玲这已经是第二次离婚。跟闹着玩似的。家丽原本以为,充其量不过是吵吵架,闹闹脾气,回回娘家。谁知道小玲次次都来真的。
一时间,家丽甚至不知道怎么跟小玲说话,是批评?还是安安慰?似乎都不太妥当,她只好面向未来,“以后打算怎么办?”
小玲苦笑,“这不是回来了么。”
看来打算常驻淮南。年纪不小心了,折腾够了,回来了。
美心披着衣服起来,棉袄棉裤还没整理好,到客厅见小玲回来,也跟见鬼了似的吓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丽帮小玲答,“就刚刚。”又说,“洗脸吃饭,饺子好了。”建国也从屋里出来,见到小玲,倒很平静,只叫了声老五。
年初一过得异常沉闷,尽管小玲积极活跃气氛,一会说要做个拿手菜,一会又谈自己在南方的经历,可一家人似乎都吃不下去,听不下去。美心也知道老五离婚了,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毕竟是自己女儿,她为她愁。愁以后怎么办。
下午吃完饭,家丽带小玲去她的房子。小黄留给她的,也算是她离婚的家产。家丽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提了条件,否则小玲以后更难。房客刚搬出去。打开房门,里面一片狼藉。
“这地势还可以。”家丽说,“以后你住在这,样道道的(土语:很不错)。”
小玲说:“我不住,还是租。”
家丽脑子一下没转过弯。还是租,那她住哪?也想住家里?那怎么行。家丽问:“你不带洋洋过?”
提到洋洋,小玲有些怅惘,她没想那么深。“他愿意么?”小玲苦笑,“见一面都难,还在一起过?”
“小孩子长大了,总会懂事些。”
“真的?”小玲心中的希望之火被点燃。
“今年过年跟着他大伯大伯母去上海了,说是她堂姐订婚,等年后回来,约着见见,再怎么着,毕竟亲母子,不一样。”家丽劝说。有这话,小玲心里暖暖的,但她依旧不能自己住这个房。房租是她收入的重要一部分。跟小黄离婚,什么都没分到。婆家想要男孩,让她再生。她实在不愿意。只能离婚。前脚离婚小黄立马找了个新的,贵州人。有钱还怕生不了孩子?只是她不想再要孩子。那个丫头……她只能狠心离开,事实上,就算她赖着不走,婆家也会想办法赶她走。延续香火对他们来说,比刘小玲这个人重要得多。火车上哭了一路,到淮南不哭了,小玲必须为自己打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