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行思索了一会儿:“症候既然不对了,贫僧还需再诊一诊脉——”
“不用了。”燕多糖猛地打断了梵行的话,她提起收拾好了的菜站起来,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凝视着梵行,“大师的恩德我记在心里,但是给娘看病一事,我们自己已经有了章程,不劳烦大师了。大师再坐一会儿,我这就去烧饭。”
她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很快外面便响起了灶台的动静。
梵行坐在那里,手指掐住了一颗佛珠,微微笑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张蓝底白花的帘子上,听见里面女人平稳的呼吸乱了片刻,有梦中的呓语传来,清晰地落在他耳边:“……好胖的小娃娃……啾啾呢……二郎……娘……”
佛子跳过了其中一些部分,不生懂事地没有询问旁支末节,小手捧着茶杯,看着梵行提起温在茶炉上的壶,为他倒了一杯清透的茶水。
只有茶水,里面连一片茶叶末都没有。
不生问:“所以尊者收了无纠哥哥做弟子?”
梵行放下茶壶,转动佛珠,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有些羞涩:“哎……贫僧当时对外不过是一介游方小僧,哪里够资格收什么弟子,那孩子天资聪颖,我怜惜他向学心切,不过是教他一些随处可得的知识罢了。”
不生歪着头问:“教三百千?”
不生没有学过这些东西,但也是听过凡人这些大名鼎鼎的开蒙书的。
梵行轻描淡写道:“有教过一点。”
那顿饭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一碟子炒白菜,一碟子野菜炒蛋,熬成糊糊的麦汤,里面加了颜色浑浊的面粉,这大概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待客饭了。
燕无纠送梵行出去,穿过来时的那些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巷道,沉默寡言走在前面,在一处路口停下,他指一指前方:“你要去哪儿?前面有客栈,童叟无欺的那种,这边走是出城的路,去贵人住的地方可以走那边……”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直含着微笑的白衣僧人忽然蹲下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这个怀抱温暖柔软,带着檀香和静谧清苦的某种草木香气,燕无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它胜过花街柳巷一切昂贵的熏香。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他声音慌乱,却自始自终没有推开梵行。
梵行听着脑海里法则的报喜声,嘴角也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容,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孩子,眼里有了由衷的欢喜。
“佛说你我有缘,无纠,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这奇奇怪怪的和尚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燕无纠瞠目结舌:“哈?!”
他手忙脚乱起来,眼神乱飞:“什、什么?做你的弟子?我才不要出家!”
梵行纠正他:“是学生。”
僧人眉眼静谧:“我教你读书认字,教你为人处世,教你世界阔大,教你人心幽微……”
他的话说到一半,将后面某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含在了嘴里,融化在那个佛陀一样悲悯的笑容中。
“你……你对我这么好,想干什么?”燕无纠刻意忽略了在听见梵行对“弟子”一词的否定时心中的失落,打起精神,一双机灵漂亮的眼睛咕噜噜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全副心神都落在了梵行身上,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看着对方偏着头沉吟,看着他微微蹙眉,看着他小小地叹口气。
“因为,”梵行低垂着眉眼,如莲上神佛,朝着滚滚红尘投落怜悯慈悲的一眼,“佛说我们有缘。”
燕无纠往日里听到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只会嗤之以鼻,但是这句胡扯一样的话由梵行说出来,便像是天上落下了佛音清明。
——他隐约感知到,随着他的回答,他落在污泥里的人生,将发生某种翻天巨变。
如果真的有佛说了这样的话,燕无纠在心中想,请让他多注视我一段时间吧,让这缘分,长一点、再长一点。
我从此愿做莲下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怎么这么像是“教你如何驯化小狼狗”……
不知道说啥了,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