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牵进在大帐内布置好的新房时,她还因裙摆太长,笨手笨脚地绊了一跤,幸亏競川及时扶她一把,太笨了太丢人了,还好头上盖着帕子,让她不用面对那些昔日弟兄们的眼光,她很久没当姑娘了,一上来就做新娘子,可折腾了。
这刚进房没多久,谷競川就被人拱出去参加宴席,独留她跟喜娘待在新房,她其实也很想一起喝两杯的……
「新娘子?」
听得这亲切的声音唤她,江初照一把掀开盖头,大大喘口气,正想问喜娘何事,却看这秀丽的姐姐一脸骇色瞧着她,跟着吓一跳,慌问:「我脸咋啦?」
「脸…很漂亮很漂亮。」郑百合愣愣回答,这新娘子美归美,可怎自个把盖头掀了?她做喜娘这么多年,头一回遇上这事,得赶紧盖回去才行。想着就慌慌抽起新娘子手里的喜帕,要帮她盖回去。
江初照看了她动作,伸手一按截下她,跟她商量起来:「我让这玩意闷得透不过气,这样吧,等他回来妳再帮我盖上好么?话说妳刚刚叫我做甚?」
「喔…我是想伺候新娘子妳吃点东西。」郑百合指了指桌上布的菜肴,「除了合巹酒不能碰,其他都是能吃点的。」
江初照把喜帕往榻上随手一搁,提着裙襬走近桌子,登时双眼放光,忽然饿极了,分了一双筷子给那个姐姐,拉开身畔的椅子,乐呵呵道:「一道吃吧。」
这新娘子跟她以前遇过的都不一样呀?待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含羞带怯、温柔娇软,有时隔着喜帕跟她们说话,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细细的嗓音回应。这个小姑娘却态度随意的像在自个闺房一样,还边嚼边四下绕着打量环境,该不该阻止她?郑百合目瞪口呆盯着她,内心荒谬又无措。
「妳怎不吃呀?」江初照招呼她:「不要浪费了,我一个人吃不完的,挺好吃。」她边说边把新房绕了一圈,惊喜发现里头贴着的"囍"字个个都不一样──
这是纪重九的字,太丑了,还剪得很粗糙,难怪贴在不起眼的木箱上,她呵呵笑。镜子上的字很美,一笔一划都有种飘逸俊雅的感觉,跟它的主人一样,是贺友之的字;新房门口的屏风也有贴,字体很粗放豪迈,比另外两个囍字略大些,像极了马鸣山。
她边绕边笑,跟身侧的姐姐介绍这是她朋友们亲手写的,又十起筷子夹了鱼香干丝餵进郑百合嘴里,鼓励她自己来别客气,接着在那盏熟悉的桌灯上找到了单大人的囍字。这字何时看都有一股气势,一撇一捺笔法严谨,打小就练字练得勤吧?
转着看着目光就落在绕着喜幔的床柱上,贴在上头的囍是她熟悉的字迹,娟秀别致,跟主人一样雅气温柔。
「雪霏。」她喃喃道,侧身坐上床,轻抚那美丽的红色贴花。忽然觉得这张榻变深了,从前只睡得下一个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甚么,整张脸都红起来,慌慌站起身。
郑百合坐在椅子上,边吃小菜边瞧她,直到此刻才觉得她稍微有点像新娘子了,含笑搁下筷子,起身拉着身穿喜服的小姑娘坐好,一边仔细不沾花口脂地餵她吃东西,一边细声叮嘱她。
江初照嚼着听着,眼睛愈瞠愈大,红着脸让她别说了。
「怎能别说了?一会儿新郎倌回来,妳总不能甚么都不懂呀。」郑百合还没说到重头戏呢,却让新娘子喊停,不免焦急。
哪知这新娘子忽然按住她手,红着脸艰难道:「我懂。」
* * *
谷競川兴高采烈地踏进新房,后头照例拖了长长一条尾巴。江初照隔着喜帕听到由远而近的喧哗与脚步声,在心里暗呼声惨,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喜帕就让人一把掀开,气氛霎时凝结。
她一直觉得競川这卧室挺宽敞,想不到还是让这些身形魁梧的汉子塞个满,大夥直盯着她猛瞧,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啊……
谷競川一袭红衣,看起来更为精神,俊朗的脸庞绽出笑,喜悦地一把抱住她,欢快嚷道:「我这娘子真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引来一阵惊呼,眼见新娘子都快给压倒在榻上,郑百合叫得尤为大声,慌忙上前拉开他,劝道:「新郎倌您缓缓啊,咱慢慢来,不着急。」
他这才稍稍冷静,依言松开自个娘子。江初照一句话都说不出,美目流转、粉颊晕红,衬着喜服更显娇豔可人。
谷競川忽然很后悔让大夥跟进来闹洞房,不想让旁人看他的新娘子。
赵乾罡是所有人里首先回神的那个,淡淡挖苦:「谷競川,我就奇怪你会这么好心,无端送个副将给我,原来是跟自个媳妇闹别扭,才暂时扔在我那儿。」眼见这小子耳根和喜服一样红豔,他更是不饶人,续道:「我管的是军营,可不是银铺票号,下不为例。」
这话有些刺耳,初照又不是物件?谷競川先是尴尬,后转为得意,搭上赵乾罡的肩,乐道:「你别不信,确实是送人才给你,我跟她表白那会,她也真说过不喜欢我,姑娘家的心思谁说得准?」
还发生过这种事?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目光好奇地在两人间梭巡。江初照低下头,避免和任何人对上眼。
赵乾罡盯着他的目光不知是歎服还是鄙夷,"表白被拒"这种丢人的事,可以当众大方坦承的,恐怕也只有谷競川这没脸没皮的家夥……想着也不那么气了,又瞧瞧这对新人,还挺般配,遂清清喉咙,诚挚道:「恭喜二位,佳偶天成。」
江初照一愣,抬头只见那向来严肃的赵将军,眼神似是柔和许多。这么一看还真是朋友?
郑百合原本看戏看得正过瘾,"佳偶天成"四字唤醒她的职责,当即从妆奁里取出一把玉梳,交在谷競川手中,领着他的手,让玉梳轻轻滑过新娘子丝缎般的黑发,温声颂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江初照与谷競川同时凝视彼此,眼里均有异样光彩,他们想起了同一件往事。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江初照眼眶热起来,发现这一刻原来是她很久以前就偷偷憧憬,却不敢奢望的。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谷競川握着玉梳轻轻环住她,在她清香的发际落下一吻,心里又酸又暖,他一定要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