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但脑子还能转,还没有变成傻瓜,自然能够从这一系列的动作里捕捉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可他同样不明白,郁修远为什么要勾结敌国,这是真正彻头彻尾的背叛!郁朝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他手里!
“是啊,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郁修远道,“但是父皇,您怎么能也不理解?”
皇帝的宫殿尊贵而辉煌,不是金银珠宝堆砌出的华丽辉煌,而是至高的权力赋予这宫殿里一切的意义。明黄的龙榻近在咫尺,郁修远无波无澜地看着,想起曾经无数个距离它遥不可及的日夜。
皇帝好美色,后宫佳丽三千,嫔妃多到他记不住。
受宠的妃子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奢侈无度;不受宠的妃子如同墙边冷落的野草,萧瑟凄苦,无人问津。
郁修远的亲娘就是位不受宠的美人,在后宫里没有任何地位,若是不穿上美人品制的衣装,那些低贱的丫鬟太监都认不出她是个主子。
他亲娘年轻时有一两分能让皇帝临幸的姿色,但久居如同冷宫的宫殿,容貌也越发衰而无神,好似一张画上去的苦相。
亲娘如此无能,郁修远更得不上父皇的宠爱——皇帝三十多个儿女,几个受宠的儿女都是他最喜爱的妃子所生,这些儿女就占据了他所有注意力,轮也轮不到郁修远。
从记事起,郁修远脑海里就是漫长无望的等待和冷落。每个人都冷落他,他住在下雨会漏水的宫殿里,吃着最低劣的菜色,穿最粗糙的衣服。丫鬟们敷衍他,趋炎附势的太监们看不起他,其他受宠的皇子更是把他当成狗一样戏耍,从没有人把他当成皇子看。
他是皇子,也是活在偌大皇宫里的一只卑微的猪狗。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要被人践踏?
跪在地上看着他的父皇轿辇慢悠悠走远、看着人人诚惶诚恐跪倒在那抹明黄下的时刻,郁修远发誓,有朝一日,他要这让天下人尊崇的、恐惧的、贪婪而又向往的至高权力为他所有。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也做到了。
他偶然和被派来打探消息的仇泽搭上了线,从此一边给姜国提供消息、一边借着仇泽的商贸生意,攒下本钱,开展贸易,发展眼线和人脉。
他憎恨郁朝,卖了郁朝这件事做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和压力。
皇帝年轻时太爱播种了,他的儿子们就是他自己养出来的蛊。
终于等到皇子们憋不住闹事的时刻,他左右逢源、暗中设计,引得按耐不住的皇子们去刺杀皇帝,再在皇帝脆弱的时刻献上长命丹,接着又求娶柳倾,展现出对皇位无欲无求——一个对另一个同性一往情深为情所困的男人没有任何威胁,皇帝甚至还因此对他多加关照,给他送女人,还想着把他掰正。
皇帝对他的信任让他轻易就可以给皇帝下毒——皇帝每日吃的长命丹就是慢性毒药。
皇帝一心给太子铺路,眼看着太子声望愈高,众望所归,仿佛大势所趋。在他们再次出征前,郁修远果断和仇泽联系,设计坑杀太子和陆家父子。
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登位的,他要亲手将这皇位抢过来。
“这都是您的错,父皇。”郁修远不疾不徐地说,“倘若不是您种下了这一切罪孽的根源,也不会有今天这种结果。”
“……混账、混账……!”
皇帝平庸无能,忌惮良才,可他从未想过郁朝会在自己手上毁灭。他竭力挺起身,因为眼眶凹陷而显得格外突出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他;这一刻,这庸碌一生的皇帝倒是显出了帝王的狠厉和果决:“来人……来人!朕要杀了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叛徒!”
没有人回应他。
“您累了,好好休息,儿子就先退下了。”
郁修远随意转身。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固执地嘶声呐喊:“来人……来人……”
……
皇帝是个吊着满嘴仁义道德伪君子投诚的萝卜,暂时还不能杀,当然也没有过得太好。
郁修远从前是什么日子,皇帝现在就是什么日子。
和姜国勾结只是表,他当然知道引进姜国人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也没有将郁朝的江山分一半送给别人的兴趣,所以在这之后,他还留了一手,早早让自己的私军离开南州。
等待私军回来的时刻,郁修远有条不紊安排自己和大小姐的婚事。
三媒六聘,六聘可以简略,时间就选最近的吉时,聘书已经打发人去写了,彩礼就从内库里出。
这时间里,他还心情很好地带着大小姐出门转一转,尽管现在的皇宫里没有什么好风景。
柳倾被他带到高高的宫墙上,看着这座压抑的都城,身体不自觉往前走了走,随后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阴凉的声音:“大小姐,你这回再跳下去,可就没人能接住你了。”
柳倾一愣,停下了脚步。
有时他去酒楼、去爬树、心血来潮爬上墙,又懒得自己走下来,总是一跃而下,陆舟永远能接住他。
“你不喜欢我……”柳倾往后退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和陆舟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