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棉衣棉被这样的家当对普通百姓而言异常重要,谁也不会将它丢弃遗留,现下正好拿出来裹上。不然这个时节,指不定也要冻死人的。
再往远处望去,不能说饿殍遍野,可目之所及仍让人心惊。
我稍微不慎,将城墙上一小块碎石碰落。周遭的灾民听见响动,突然纷纷眼冒绿光扑上前来争夺。待发现只是一小块碎石,又纷纷作鸟兽散。
眼前的景象冲击着我,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稍稍消化一些之后,不可置信地回望城墙的另一边。
这次映入眼中的,是整洁干净的大道,远离城门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与另一边的景象相比,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念命人搬来一把椅子,扶我坐下,问:“宫里无事吗?今日怎么会过来?”
我心有余悸,道:“若不来,还不知城外人的处境呢。”
张念的眼神中没有波澜,道:“城里也有百姓,也要过活。如今天寒地冻,也不好再垦地。龙溪、赵一阳等人已经快马去别的郡县借粮,这一两日也该回来了。”
“我能做什么?”我问她。
张念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在此处,什么也做不了。你且安心回宫去,只要帝后稳住了,这里一切有我。”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张念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安心。听了她的话,我没有多做停留,即刻启程回宫。
还是那个被称呼作老伍的老兵送我们下楼。他一路弓着身,姿态很低,甚至陪着有些谄媚的笑脸。
我很是看不上这样的人,但又很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日日面对这人间炼狱,仍不忘媚上讨好。
心里想着,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他感受到我的视线,将腰弯的更低了,咧嘴笑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入行伍多久了?”我问。
“不久,”老伍道,“今年刚刚好是第十年。”
依着他的模样,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他的年龄,又问:“那岂不是而立之年才投的军?”
老伍点头哈腰:“娘娘好眼力。”
图南问:“而立之年有家有室的,正当是家中的劳力,你怎么会想到要入伍?”
对于图南的问题,我亦感到好奇,由此不禁侧耳,想要听他是什么样的缘由。偏巧此刻正好走到城楼下,驾驶马车的车夫同样是个有眼色的。这边我们脚刚落地,他驾着马车已经过来了。
老伍从马车后面搬出踏凳放好,恭恭敬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都是些往事罢了。不敢耽搁娘娘行程,将来得了机会,再同姑娘讲。”
图南还想追问,我打断她:“时候不早了,走吧。”
既是人家不愿意答的私事,勉强得来的也不一定是真是假,倒不如就此打住。
马车一路不停,很快驶近宫门。
鹅黄掀开帘子的一角,道:“娘娘,站在宫门口那人,好像是陇客。”
闻言我凑道窗前,果不其然,陇客带着一对宫女等在宫门口,似乎就是在等我。待我们到了陇客跟前,我掀开帘子喊他:“陇客。”
陇客迎过来,对我行了一礼,道:“陛下到东明殿找娘娘用膳,见娘娘不在,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还请娘娘速速跟奴才回东明殿。”
第144章
我回望了一眼端坐在另一边的阮言一,阮言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又转过头对陇客道:“我刚从城门那边回来,衣裙上沾染了灰尘,待我换了衣裙再去见陛下吧。”
陇客迟疑了一瞬,道:“奴才先去复命,还请皇后娘娘万不要耽搁了。”
我挥了挥手:“去吧。”
“阮公子?”放下帘子,我轻声问道,“从到了城门开始,就一声不吭。怎么了?”
阮言一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擒满泪水。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道:“我自诩风流,也看不上显贵高门间的互相吹捧。独自外出游历多年,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这天下的各种苦乐,已经可以由入世到出世,跳脱俗务。今日一看城外景象,我才知自己错了。从前是我太自负自大,我根本就不懂也不曾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苦乐。”
马车停住,下车前我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此刻说什么都是徒然,还需得是他自己能想明白才行。
换好了衣服,我一刻也不耽搁回到东明殿的正厅,沈涤尘冷着一张脸就坐在桌前等我。
我走到桌前,用手探了探饭菜的温度,已经凉了。
“鹅黄,”我吩咐道,“饭菜凉了,叫人拿去热热吧。”
鹅黄还未有动作,沈涤尘已经先一步拿去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青菜放进嘴里:“不必了,城外的人连这一口吃食都没有。你我吃些冷食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