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头,他眯眼看着冯佟氏,探究、疑惑、气恼、犹豫,这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免让人联想到,难道这信与太太有关?冯佟氏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老爷,你做甚么这么看着我?”
这不是丈夫在含情脉脉,不是夫妻间的眉目传情,在这死人寻凶的当口,她像杀人犯一样被判官没完没了地打量,不免生了些恼怒。就在她眉心渐渐皱起,嘴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缝,随时都要爆发时,冯元将信传给了她。
冯佟氏忍着气拿正信纸,转着眼珠子漫不经心地一扫,登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是谁写的?谁透露给李氏的,到底是谁背叛了她?之前她一直在奇怪为甚么喝了汤的是刘氏,以为是巧合。这时,她才终于知道,李氏没死,哪是冥冥中的巧合,分明是人为。呵,还说是刘氏自己要去喝那汤?她才不信,一定是李氏借着她的手将刘氏毒死,或是当时只是利用刘氏替她试毒?
哼,这个李氏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良善,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跟她不过半斤对八两。有意无意地,冯佟氏生出了许多能让自己感到释然的想法。之前动手后,宋嬷嬷一直惊魂不定,连带着她也跟着生了些忐忑跟后悔。曾经也做过跟多害人的事,但从来没有沾过人命。刘氏的绝育,王氏的难产,虽然她让宋嬷嬷去闷死了王氏那小庶子,可婴孩,到底是不算一条人命的。
反正不管如何,这封信彻底打乱了冯佟氏的节奏,之前掩饰得再好,洒醋、绑巧慧、没有当第一个指向绿莺的出头鸟,所有的,她都做得滴水不漏。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忽然引起了冯元对她的怀疑,刚才她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可不正是心虚么。
绿莺倒是没他想得那么深远,而是当这个时刻,她竟然升起了个念头,之前的笃定也动摇起来:难道那封信应验了?若鸡汤有毒,示警给她的人又是谁呢?可一想想却又觉得不通,春巧亲手做的汤,怎么可能会毒死人呢?想了又想,左走右走总是死胡同,顿时头痛不已。
刚才来不及收敛惊疑的情绪,过了这一时半晌的,冯佟氏也稳定下来了。眉头紧得恰到好处,眼睛里带着合适的疑问,她焦急地问着身旁之人:“老爷,这是何人所写,到底是真的假的,有人要害李氏么?能是谁呢?”
冯元嗤笑一声,冯佟氏的举动又让他增加了怀疑。从前她对绿莺的厌恶还没摆到明面上,可自从生产后,因为一根人参,她被他数落了一头一脸,从那以后,不管是背后还是当面,她是从未对绿莺有过好脸色,这时候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能满脑门子关切?
他移过眼神,指了指春巧:“你去把那盛汤的碗拿来。”
春巧猛点头,高兴地抬手抹了把眼睛,窜起来就要拔腿跑,她记得那盅里还有些汤底,拿来验验就能证明姨娘清白了。
谁知,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冯佟氏防备地瞥了她一眼,拦道:“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做手脚啊。奶娘,你去。”
冯佟氏别的不行,就是有一个本事,总能让他失了面子。冯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也没多说甚么,但此时没查清楚,冯佟氏的人也不可信,他扫了眼宋嬷嬷,又瞅了瞅心腹小厮:“德冒。”
德冒点点头,快步去往玲珑院。冯佟氏咬了咬唇,瞪了一眼他那背影,又鄙夷地扫着绿莺,咕哝地哼了一声:“杀人凶手!”
不多时,汤盅便被捧了来,可遗憾的是,春巧低估了冬日的炭火,那浅薄的一层汤底早就被吹干了,里头干干净净地哪还能验毒。
僵持着局面也不是个事儿,冯佟氏道:“老爷,还是请仵作罢。”
仵作验尸,开膛破肚,一查便知。在场之人无一不承认,如今貌似也就这一个法子了。冯元也在犹豫,姑且不说那鸡汤是否有毒,又是否乃冯佟氏的手笔,总得看一下刘氏肚里到底吃过什么,又是哪道吃食要了她的命。
暗忖须臾,冯元并没立马答应。天色也晚了,扫了眼余下众人,他目光阴晴不定,面上却还算稳当:“明儿再说,晚了,都歇了罢。将巧慧送回莘桂院,德冒,派几个人守好了,别让她跑出来,也别让她死了。”
话是阴森森的,他此时看着巧慧的眼神,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阴沉了,巧慧忍不住打了个抖,心中陡生出些绝望来。
“至于李氏,”冯元望着绿莺,沉声道:“先关去柴房,由德冒你亲自把守。”
他这话一落地,众人有喜有忧,神色各异。绿莺一直不担心,她又没害过人,就算没有包青天,随便来个县令老爷断案,她就不信了,还能把没罪的定为有罪了?可当听见冯元说要关她进柴房后,她仍是免不了有点委屈,眼睛辣辣的,强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