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沉默。
乔逢雪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喜欢游戏了?”
“我喜欢。”商挽琴语气坚决地回答。
“那是……”
商挽琴长长地出了口气,望向天空。水汽饱满的世界有种虚幻的错觉,仿佛时空在此扭曲,她一下就能回忆起好久之前的事。“乔逢雪,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说我是‘温室里的花朵’?”
她没去管他的表情,继续道:“你知道吗,你是对的。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尝试摆脱这句话。我打工、去交不同背景的朋友、读一些非虚构的报告,尝试过短期支教,赚钱后给山区捐款——后来发现被骗了,哈哈。”
一声“哈哈”,无限自嘲。
“我学的是游戏设计专业,但学校通识课包含了历史学、社会学,这些课很多人都水过去,可我很认真,还会专门找奶奶要拓展资料,有一次我甚至联系了奶奶以前的一个学生,那已经是国内一流高校的教授了。”
“我感到自己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并且激动地列出了很多计划。有一次我还申请了某个国际组织的实习,去南亚当义工,但我家人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加上我恋爱嘛,也就算了。”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乔逢雪的面提起恋爱的事。他察觉到了,手指轻微却持续地抽搐起来,他不得不保住膝盖,把手藏起来、紧握成拳。
“很漂亮的履历,你不该对自己不满,你是不是太苛求自己了?”他盯着地面,声音平静,甚至能说出淡淡的温暖关怀的感觉,“如果是因为我当年说的话……那时我不懂事,你别在意我说什么。”
他说得云淡风轻,其实藏起来的手指快把手掌掐破了。
“我偏要在意。”商挽琴恍若未觉,还也抱住膝盖,学他的样子把手藏起来,“因为你真的是对的。”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摆脱那座温室了。虽然可能就是蹲在门口的地步吧,但也算摆脱了。然而……”
她再次长叹一声,惆怅道:“人可以欺骗自己,可创作是不能欺骗的。”
“恋爱占据我太多精力了,真的,太多了。”她喃喃道,“一开始我还能平衡,慢慢的,我越来越需要多去赚钱,我不再能单纯地考虑喜好,我每天都会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后来就是看后台数据。”
“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参加我感兴趣的活动了。”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有空了,却突然就跟前任吵了一架。你知道最生气的是什么吗?是只有我单方面生气。我在表达我的情感,他却没有真正参与。好像我是个什么发脾气的家猫,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呕,恶心死了!”
她做了个厌恶的表情。
乔逢雪偏过脸,抬眼看她。他的平静出现裂痕,露出些许吃惊和迷惘。他迟疑着,轻声问:“怎么了,你之前的恋爱……很不开心吗?”
“不开心。”商挽琴很坦率地说。
他嘴唇颤动了几下,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分手?”
“我也不知道,我想想……责任心?倔强?不想承认自己这段感情不合适?可能都有。”商挽琴掰着手指头数理由,“我当时好像觉得,我想要走出温室,那么交一个背景很不同的男友就挺不错的。而且我要负担他的开销嘛,我还不想用家里的钱养男人,我都自己赚。”
说到这里,她不可思议地笑了:“不是吧,我好像才意识到……我以前可能有点自豪,我体会到了赚钱养家的辛苦,所以我绝对不是温室的花朵了。”
她沉默了一下,捂住脸:“听上去好蠢。”
乔逢雪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一瞬间他露出了想哭的表情,但她捂着脸,错过了这个瞬间。
商挽琴深呼吸,调整好情绪。
“现在,你看,我已经分手了。但是,也是因为分手了,我的生活重新属于自己,我再也没办法忽略……过去几年我除了游戏,就只剩恋爱,其他体验太匮乏了,结果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了。我好像没什么可以表达的,总不能做个虐恋游戏,女主角如何跟我一样犯傻吧——真的会扑死的。”
明明才调整好情绪,结果她说着说着又伤心起来,吸了吸鼻子。
“我不想这样的。乔逢雪,我不想成为生活体验匮乏的人,我希望自己永远有充沛的表达欲……可实际上,我这么喜欢户外的人,现在大学快毕业了才第一次来徒步。”
“我本来还不想承认。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忙碌地敲打键盘,但其实我的项目卡了很久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前有玩家批评说我的主线设定后期太悬浮,什么仙啊魔啊苍生大义啊,都太落后了,可那时我做得真情实感。你知道吧?创作者真情实感,玩家是能感觉到的。做视频也一样。”
“现在我拥有了更多的知识、经验,可唯独少了那些满溢而出的表达欲。”
商挽琴揩了揩眼睛,动作略显凶狠,仿佛要借此擦掉所有的沮丧。
“所以我想来徒步。我希望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标志着我再次投入生活,不再因为什么破恋爱而内耗!没什么比我的事业更重要的,因为对事业的热爱就是我人格的具现化。所以我……”
“所以我一路上自以为是,开心得过头。这里要看,那里要看,发现一条小路也非要走。我太想立刻探索世界——探索被我忽略太久的世界,脑袋发热,结果连累你也被困在这里。”
她又洗了洗鼻子,终于忍不住,无限沮丧地把脸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