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当时,你其实没想瞒着我吧?不然,专门跑来接我,还去公园看花,也太多此一举了。我们那时候本来就吵架,你要是想不告而别,直接走了才最合理。”
他沉默片刻,又点点头。
“我最近想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我还试探了一下我奶奶他们——你这么吃惊地看着我干嘛,我很爱他们,可我也不想当个傻子。”商挽琴瞪他一眼,接着又说,“我都猜到了,可我就是想让你亲口承认。当年……”
她有些伤感地笑一笑,声音不觉放轻。
“是我爷爷不准你告诉我吧?”
这一次,乔逢雪真正吃惊了。他睁着眼一动不动,时间长得令人担心他眼珠子疼。好半天他才惘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商挽琴重复了一遍,“当年你走之后,我给你发了好多微信,你都没有理我。然后我想,你是不是去了国外没能用国内的app,我就去找干妈要你的联系方式,我觉得总要说清楚吧。而且我第一反应就是你去做手术了,七七和我说过……但干妈不给。她说国内的人和事,一直以来都让你很受伤,终于你决心抛下一切,去大洋彼岸和你妈妈一起生活。”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不得不信了。时间一久,你依然音信全无,可我问七七,她说你挺好的。我想那既然你挺好的,我也就挺好吧。”
“直到前段时间。你突然出现也就算了,最可疑的是我妈和我奶奶的态度。”
“态度……?”他重复。
“她们对你太好了。”商挽琴苦笑,“我妈对你客客气气也就算了,我知道她在美国访学的时候,恰好在你那学校,她还跟我说过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在当助教什么的。可我奶奶怎么回事啊,我当年哭得那么惨,她搂着我安慰说就当世界上没你这个人,可现在你突然出现,跟鬼魂还阳似的,她不仅不吃惊、不生气,还高高兴兴请你来吃饭、拉你打牌。”
“还有我爸。他还变着法子来劝我呢……以为我听不出来么?他就是觉得你人好,对我又好,我错过了太可惜了。”
说到家人,商挽琴又气又好笑,算是气笑了吧。
“我爸讲的一件往事,真正点醒了我。他说当年爷爷奶奶反对过他和我妈结婚,也说了理由。我当时就想,反对的肯定主要是爷爷,我很了解他们,奶奶看着更强硬,但她是个非常重视人类自由意志的学者,非常不喜欢帮别人做决定。爷爷平时都很好说话,可时代缘故,他骨子里还是带了一点大家长的作风。肯定是爷爷。”
“听了理由,忽然就明白了。我想起来,你的手术成功率很低,完全康复的概率更低,假如我是爷爷,我看着心爱的孙女懵懵懂懂地喜欢一个生命飘摇的男孩儿,我会怎么做?”
商挽琴说出这个问题,却没有给出回答。现实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于是,我就想明白了。”她又叹口气,“乔逢雪,我觉得……我觉得我是想替爷爷给你道歉的,可作为被他维护的孙女,我又没有办法这么做。”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和你道歉。对不起,误会了你这么久……看见你平平安安地成长,如愿以偿地成为游戏制作人,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商挽琴本来还想多说两句,但她的话音突兀地停下了。她吃惊地看着身边的青年,看他捂住脸,指缝里淌下透明的液体。他无声无息,只有肩膀耸动;那些液体一滴滴地落下。
她愣了好久,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翻出卫生纸,一张张地抽出来,一张张地递过去。
“你,你别哭了……”
“你能哭,我就不能哭?”
他闷闷地杠了一句,接过纸,转过身去擤鼻涕。这个动作和声音反而让商挽琴安心了:就是说嘛,再好看的人类,哭泣的时候眼泪也会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果然还在人类范畴。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信号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无数个未接来电。
商挽琴收好东西,打电话报了平安,旁边乔逢雪查好路线,抱起受伤的小狗,开始往山下走。
天色实在不早了,白天的青山在此刻成了暗影,而且还将再暗下去。这时,亮起的头灯就给了人极大的安慰。
“好险啊,我真以为我们要在山上过夜了。”她松了口气。
“不会的。”他沉稳地说,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
商挽琴噗嗤笑了:“你是不是又在装熟练了?”
他不说话了,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商挽琴更笑。
一场山雨过去,空气幽凉而清新。商挽琴哭了一场,心情也轻松不少。她有种沉疴尽去、黎明终于到来的感觉。甚至她在想,今天这场小小的遇险如何变化,安排上诡异的山中鬼影,就能变成游戏里的恐怖游戏小关卡——她的表达欲终于开始复苏,那种跃跃欲试想要创造新鲜玩意儿的劲头,最让她高兴。
下山并没有走很久。有了路线图才发现,其实他们之前待的地方离山道不远,一旦回到山道上,路就很好走了。
“乔逢雪。”商挽琴忽然说。
“嗯?”他在前面专注地看路,一只手要抱狗,另一只手还要牵她。
“叫叫你。”商挽琴若无其事,“乔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