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说道:“那几本书,不借。要是拿走,算你抢的,就更不用还了。”
陈平安抬了抬袖子,五六本术算典籍都落入囊中,“还,怎么不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众多书籍的材质,文字内容,都看不出门道。
陈平安还是不太放心,将那刘茂那柄拂尘驭到手中,掂量一番,再摇晃几下,最终将木柄一寸一寸捏碎。
刘茂板着脸,“不用还了,当是贫道诚心诚意送给陈剑仙的见面礼。”
陈平安将失去木柄的拂尘放回书案上,转头笑道:“不行,这是与殿下朝夕相处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那圣贤书还是翻过几本的。”
拂尘只是山下寻常物,已经碎去的木柄是如此,麈尾丝线也是,此物虽然不名贵,可到底是那位观主的心头好。
刘茂冷笑道:“陈剑仙过谦了,很读书人,当得起府尹大人的“先生”称呼。”
陈平安开始抬起手,轻轻拂过那些书籍,从一本本书籍当中随意炼字,同时说道:“倒是要感谢文庙,禁绝山水邸报五年。不然如今我这名声,算是彻底烂大街了。”
刘茂皱眉不已,道:“陈剑仙今天说了好多个笑话。”
陈平安缓缓而行,一个个文字被炼化撷取,又迅速消散空中,随口问道:“当年是不是说过,下一次见面,要你装作认不得我?”
刘茂摇头道:“忘了。”
“可能我记错了,是与刘琮说的。”
陈平安点点头,又问道:“你还没有想明白,为何我会故意带上姚仙之?”
刘茂笑道:“怎么,以陈剑仙与大泉姚氏的关系,还需要避嫌?”
陈平安打了个响指,天地隔绝,屋内瞬间变成一座无法之地。
刘茂大为错愕,但是刹那之间,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因为屋内,出现了一位位青衫背剑客,神色各异,站在不同位置,众人异口同声,却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嗓音,道:“刘茂,你真是个扶不起的废物,早知道当时就该选择高适真。如果我是陈平安,或者陈平安的耐心不这么好,随意翻检你的魂魄神魂,跟翻书一样,那么你这会儿其实已经死了。”
刘茂欲言又止,只是瞬间就回过神,猛然起身,又颓然落座。
总算得到了答案。
陈平安收起一把笼中雀,微笑道:“斐然兄真是个狗日的,半点不讲兄弟情谊和江湖道义。”
刘茂开始闭目养神,束手待毙。
他确实有一份证据,但是不全。当年斐然在销声匿迹之前,确实来黄花观悄悄找过刘茂一次。
至于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刘茂至今不敢确定。反正在外人看来,只会是铁证如山。
刘茂突然睁开眼睛,“真相如何,你猜得到?”
陈平安脚尖一点,坐在书案上,先转身弯腰,重新点燃那盏灯火,然后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差不多可以猜个七七八八。只是少了几个关键。你说说看,说不定能活。”
刘茂突然笑了起来,啧啧称奇道:“你当真不是斐然?你们俩实在是太像了。越确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我反而越觉得你们是一个人。”
陈平安微笑道:“咱们今夜没少聊闲话,可以说几句正经话了,殿下赶紧自救。”
刘茂却站起身,好像如释重负,大笑道:“我如果完完全全听从斐然的安排,只要万一蛮荒天下打输了,重新丢掉了桐叶洲,我就该立即涉险逃离蜃景城,那么只要被我赶到那座重建的大伏书院,今天谁是阶下囚,就真不好说了。可惜我胆子太小,过于惜命了,修了道,反而怕死,如果是当年刚被囚禁那会儿,我会毫不犹豫就去赌命的,赌输了,无非丢了一条烂命而已,赌赢了,就可以为刘氏夺回这份江山家业。”
陈平安耐心极好,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希望龙洲道人好好活着的那个人?”
刘茂点头道:“所以我才敢站起身,与剑仙陈平安言语。”
陈平安一脸无奈,“最烦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较累。”
刘茂一言不发,笑望向这位陈剑仙。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刘茂可以畅所欲言了。
刘茂重新落座。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开始将斐然的谋划娓娓道来,刘茂说得极多,极其详细。不是刘茂故意如此,而是斐然甚至帮这位龙洲道人想好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细节,光是如何安置某些“念头”,搁放在何处,防止某位上五境仙人或是书院圣贤的“问心”,而且斐然明确告诉刘茂,一旦被术法神通强行“开山”,刘茂就死。听得陈平安大开眼界。
陈平安一直竖耳聆听,只是插嘴一句,“刘茂,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比如中土文庙那边,其实根本不会怀疑我。”
不等刘茂说话,陈平安就又说道:“但这正是斐然的厉害之处。不着急,先等你说完,我再告诉你真相,反正在算计人心一事上,咱们这位斐然大剑仙,确实比你高了好几个境界。”
刘茂继续先前的话题,大致上,是大泉皇后姚近之,联手藩王刘琮,派遣申国公高适真,负责暗中串联近在咫尺的照屏峰妖族剑仙,癸酉帐斐然,再勾结驻扎南齐京城的戊子军帐,在桃叶渡达成盟约,两件契约信物,一方是大泉刘氏的传国玉玺,一方是文海周密的藏书印。
而持印者,桃叶渡泛舟独行的青衫剑客,姓陈名平安,早在二十年前,此人就已经开始秘密铺垫这场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