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微笑道:“人争一口气,神受一炷香。确实应景。”
大地之上,陈平安拳法之简单,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招术可言,脱了窠臼。
拳意之鼎盛,更是浩大无匹,宛如一尊不受香火的神明,打破桎梏,行走人间。
马苦玄一张脸庞,被金光和雪色映照得熠熠生辉,目不转睛,望向那处仿佛武夫身前无敌手、只与天放对的沙场。
山上万千术法迭出,眼花缭乱,好看是好看,可在马苦玄眼中,似乎终究不如单凭双拳,来得快意。
可惜他接近余时务,起先是意有所图,到底是不忍心对这个朋友出手,来一出鸠占鹊巢,借尸还魂。
马苦玄不由得感叹一句,“真是怪物。”
周密说道:“不比飞升境修士,同时代能够跻身神到一层的武夫,寥寥无几,相互放对的机会,问拳次数更少。”
马苦玄说道:“设身处地,哪怕折算成纸面的战力相当,面对这座雷池,我就走不到他这么随意。”
周密说道:“是从容。”
天劫的存在,除了是修道之人视若危途的关隘,属于逃无可逃的命里劫数。其中凶险之恐怖,只说历史上那些因为无法脱劫、只得兵解离世的修士便知。此外还有一层更深道理,天劫落地的存在,可削功德,斩却尘世因果。
若是学道不精,落个身死道消的田地,不过是物归还主了,可若是渡劫功成,便是大道裨益,可以帮助脱劫的有道之士,道心澄澈,道体不染红尘,否则为何得道之士,传授天机,都苦口婆心,讲究一个需等功德圆满了,才去证道应劫,才有得道飞仙的机会。
可要说天劫是人造而成,那就有天壤之别了,一着不慎,就会被天劫五雷,削了头顶三花,灭去好不容易凝聚而得的人身五气。
马苦玄要做的,就是让做了不少壮举的年轻隐官、落魄山主人,一身言行功德俱被斩尽,失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某种庇护。
此举可以倒转形势,让陈平安暂时失去“天时”。甭管你是靠飞剑还是什么手段,在此反客为主,我就依样画葫芦,反客为主。
此外,马苦玄更有妙用。
马苦玄定睛望向那个家伙,喃喃自语道:“斩却你一身功德,不求永久,片时即可。”
当人功德散尽,就成了个时运不济的衰鬼。老话说运强人欺鬼,运衰鬼弄人,便是此理。
如今人间山水神灵,为何愿意礼敬过境某人?或现身恭送,或暗中庇护?世间城隍庙又为何会单有一本以朱笔录名的册子。
一切皆缘于上古岁月,礼圣曾有过一番改制,其中就有一新订“天条”,炼气士与山水神祇,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人间功德分阴阳,至于何谓阴德?犹如耳鸣,己独闻之,人无知者。常有劝诫,得富贵立荣名,不如种阴德。一个种字,便又泄露了天机,心地即是福田。田地荒芜,水源枯竭,还谈什么来年收成。这可不是“骗人”向善的空话,只说那道家某条法脉,收徒传道极为严苛,为何要求门中弟子,三千功德与八百善行的圆备?
人有向道之心,成仙之志,冲天之愿,依旧是非运不能自通。
俗子在市井坊间,人生路上遇见贵人,且不曾错过,那么这桩得手机缘,既是人力,努力自取,亦有缘法深藏其中。
自家田地中,拾取了金银。若能大而广之,将自家田地变成整个天地,便是修道。
周密突然说道:“陈平安身上功德,实在太少,远低预期,简直低得没有道理可言,估计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主动先行散……道了。”
马苦玄满脸无所谓,笑道:“无妨,他身上功德多寡,终究无碍大局。我只要个清清爽爽的结果。这一手削三花却五气的手段,是多了不退,少却要补,在他身上砸出个命理窟窿来,看他拿什么来补缺。”
马苦玄站起身,“可以了。”
高悬在天的一座广袤如巨湖的雷池,“水面”已经清减为薄薄一层,至多再支撑起数个循环的五行天雷。
周密点点头,“请下法旨。”
马苦玄不敢大意,以心声言语几句。
这个文海周密便遵命奉旨,施展起“周密真身”一手未曾有机会在人间战场抖搂的神通。
不给陈平安喘口气的机会,便有一道无迹可寻的神通附在了陈平安身上,在那瞬间,陈平安身躯就是一沉,地面上凹陷处一个巨大的坑洞,蛛网密布,
纯粹武夫,唯有止境神到一层,才无需换气,这也是为何同样是止境,每相差一层依旧是云泥之别的根源所在。
因果本身无关善恶,但是因果会带来不同的利弊影响,那么一个人的福缘多寡和气数深浅,功德圆缺和气运浓淡,就会出现“打架”,交织一片,各自增减,相互抵消,最终定在某个水准线上,类似成为相士望气所见一个人的“当下面目”。
一直出拳闲散、行走从容的陈平安皱起眉头,瞬间振臂摇肩,好似想要震散身上所附之外物。
只是这么个动作,就带起阵阵罡风如震雷在大地之上滚动,让一座大坑扩张何止数倍,方圆数十里,几成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