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稳定了些,她把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继续着她的叙述。
“父亲后背被刺了很多刀,母亲为了保护摔倒在地的父亲而趴在他身上,结果被刺中喉咙。罪犯才十三岁,甚至都不能成为刑事处罚的对象。他应该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放出来吧,或者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我的声音安慰似的轻声问道:
“你不能原谅那件事,不能原谅那样的社会吗?”
“不是,我只是……”渡校长说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次发生此类案件而已。于是我用父母留下的遗产创办了这家学院。我坚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即便是那个杀害我父母的初中生,也一定会有办法让他不必这么做便能够排解焦躁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真的有办法吗?”
我的声音反问道。
渡校长没有回答我。
“也许会有办法制止那个初中生。然而即使他不这么做,也会有人这么做的。即使你的父母不被杀害,也会有人被杀害的。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整个社会的。”
“所以我就应该袖手旁观吗?难道不正是因为人们这种不负责的态度才造就了现在这个社会吗?哪怕每个人都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个社会也是可以改变的,没有初中生杀人的社会也是可以实现的。”
“你说得很对。”我的声音说道,“但是据我所知,人类并非是按照正确的理论采取行动的。支待你行动的也不是正确的理论。如果你那种正确理论是唯一绝对的理由,那么良二事件发生时,你应该会更加动摇,应该会受到伤害。可是当你得知那件事时,当你得知良二真的是犯人而被警察逮捕时,那时的你……“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脑海中回忆起渡校长递给我报纸时的样子。对,那时的渡校长……
“毫无疑问,当时你终于放心了。”
渡校长的波长剧烈震荡起来。
“你为良二事件的发生而感到放心。当时的你,想过要拯救他吗?所以你在撒谎,你并没想过要拯救良二。”
“那,为什么,”渡校长说道,“为什么我要开办这家学院呢?”
这是渡校长最后的抵抗。我的声音温柔地抓住渡校长试图负隅顽抗的手腕,然后又离开。
“你是为了说服自己。”
我的声音深入浅出地慢慢解释道。
“无论社会如何,无论周围的大人们如何,那帮初中生的存在总是令人感到无奈。你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而已。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就不能接受你父母的死。那是没办法的事情。那种事是没办法阻止的。正因为你自己是这么想的,所以你才开办那家学院。”
“我……”
渡校长的波长离开了我。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阳光照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小号的旋律过后,是轻快的钢琴弹奏。在我面前的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双眼紧闭的渡校长。
“姑且算你是那么想的吧,但是……”
明知道这样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但我却不得不这样说。
“但是我觉得你从事的事情还是很有意义的。实际上这些无处可去的孩子们,都集中到学院里来了。”
渡校长摇了摇头,不想再听我说下去。
我没理会她,继续说道:“我不说社会意义,也不说渡校长你的意愿,我只说这是一种责任。你有责任把学院坚持到最后,对吧?请你继续将学院开下去。”
渡校长应付地点了两下头。我再逗留下去只会令她徒增烦恼。于是我连最后要说什么话都没想好,便无奈地站了起来。
“我可以期待你某一天会回来的,对吧?”
渡校长望着已经站起身的我说道。
她在说谎,她明明知道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也知道她并没有希望我回来。
“不,我想我不会回来了。所以请你另请高明吧。”
“我知道了。”渡校长再次黯然闭上眼睛,“那太可惜了。”
我没理由请她,也没理由让她请客,所以我把自己那份咖啡的钱放在桌上后,走出了咖啡店。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店内双唇紧咬、双目紧闭的渡校长。恐怕我不会再跟她见面了。至少她绝对不希望跟我再见面了吧。
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我隐约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你小子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吧!
“根本没有,爸爸。”
我不禁自言自语道。
————我们果然被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