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毕竟不是阿猫阿狗这种小东西,费个心多少能藏上几日。
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不论多费心去藏都会叫人发现,或早或晚的事罢了。
更何况沈翎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醒来就摸去院子旁的小厨房,接替了平日里伺候赵予安的下人的活计。
沈翎虽然来过庄上,但对于庄上下人来说是个实实在在的生面孔,又因沈翎一句“服侍殿下的事以后都交给我”便谁也不理的态度拿不准主意,于是干脆把将这事捅到了白晏面前。
听下人描述生人样貌的时候,白晏就已经基本确定来人就是沈翎,白晏拿不准沈翎到底想干什么,但直觉是来坏他事的,更何况以赵予安目前的情况,他根本不可能容下沈翎这个一知半解的知情人在前朝今朝这些腌臜事里搅弄。
白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开始怕了。
他怕近二十年的筹谋布局和那些快烂在泥里的恩怨情仇一朝被人翻出来抖落在赵予安面前,更怕收不了尾,带不走一个完完整整,情深义重的赵予安。
只是如今赵予安却不知晓白晏的怕。
现在的赵予安记起了九岁那年那个叫做“陛下”的父皇,也后知后觉愧疚于当年因为一只纸鹤默不作声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赵宸星,但他也只记得这些前世里本该记得却不得不遗忘的事。
如今他不记得的是这辈子四岁那年那个名为赵元信的帝王父亲朝他伸出手,不记得的是诸如风雪兼程肩上落雪去寻他的名义兄长,不记得的是一个前世从没出现过今世将他当作棋子谋划近二十年,却不知为何像是反了悔的亲生父亲白晏。
这辈子的赵予安其实远比上一世天真率直,捧着一颗一看就能看穿的心任由最亲近的人算计、利用。
只是谁也没料到算计来算计去所有人都失了算。
从赵予安忘记这辈子种种过往开始,对他这种被迫在这辈子没了牵挂的人来说,就注定了日后那些会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身世,只能成为沾染他名字的故事。
赵予安如今只想知道这些故事里,他们这些他上辈子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人,与他原本世界里的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在所有人如愿以偿斩断大昭小殿下和他称为“父亲”的大昭二世帝王赵元信那点父子情时,失去这辈子记忆的赵予安就已经游离于这些有关他身世的故事外。
他自觉将自己当成了个看笑话的局外人,那些未被披露的或是已有耳闻的故事,无论是好的坏的,悲的喜的,利用与被利用都将和他无关。
只是如今觉得怕了的白晏不知道,早已长眠的赵元信不知道,登上帝位或是放弃帝位的大昭储君们也都不知道。
他们在赵予安失去这辈子记忆之后,默契地亲手斩断了他与这一世最深的牵绊。
赵予安自小就被养在朱红高墙里,他从来都不是会向往天际的鸟,他只是一支无意中落在皇都的风筝,便是再贪恋天空的风,也需要要有一个扯着风筝线喊他回家的收线人。
只是如今收线人已长眠,风筝线被斩断。
风筝只能盘旋于长空,终将于风止时,坠落于未知处。
除了赵予安,谁也不知道。
白晏推门而入的时候,赵予安还拢着被褥靠在床柱旁昏昏欲睡。
至于对于白晏来说不请自来的沈翎,则半蹲在赵予安脚踏前做着贴身伺候的仆从才会做的事。
赵予安被推门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