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当然记得,殿下如何花言巧语,如何口蜜腹剑,臣此生都记得这场教训。殿下不若把这灯赏了臣,臣必定放在眼前,时时警醒。”
司马绍闻言,手中不自觉松了力道,却还是扣着王桓的手腕,“那若我说,你我之间,我所说的全出自真心呢,你又当如何?”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在赌桌上用尽了全部筹码的人,只能把真心剖开,以期得到同等的爱意。
王桓不敢抬头,更不敢信他所说的真心。
司马绍长久地没有得到回答,他心里的侥幸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沙漏一般逐渐地空了。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两只手臂随之垂落在身侧。
屋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下来,两人沉默以对,彼此僵持。
好在外面的内侍适时地赶来,在门口禀报,“殿下,陛下宣您与将军觐见。”
一句话将这裹着厚厚冰层的大殿敲出了裂痕,司马绍站起身,径直推门出去,这屋里的空气让人多待一秒便多一分焦躁与烦闷。
王桓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与发冠,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脚步从容地随之迈步而去,甚至还在门口处冲等候的王笙递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跟在司马绍身后往式乾殿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边还跟着数位内侍,全程无话。
司马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殿里时时刻刻都守着御医。
这会儿刚刚睡起,正让王遐扶着他坐起身,召见司马绍与王桓,大殿内的其余人都被打发出去,司马睿久在病中,视线不清,听力也不佳,便由王遐在一旁侍奉着,将两人叫到近前来。
“父皇。”
“臣王桓,见过陛下,夫人。”
司马睿抬抬手将两人叫起,张口道:“小将军救驾有功,当赏。”
身旁的内侍看样子早已准备好了,拿着一个托盘上前来,王桓赶紧接下,叩谢圣恩。
司马睿的目光扫视过王桓,尽管是一双因为老迈已显浑浊的眼睛,却好似能看透一切伪装。这不是一个寻常老人的眼睛,这是一个王朝的统治者,一个垂暮的帝王的眼睛,王桓感到这视线自然而然带着的压迫感,然后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把头抬起来。”
王桓抬起头来,却依旧敛着眼皮,不敢直视。
“朕记得,你还有一个同胞妹妹,年少夭折了。”
王桓闻言,身子不自觉地绷直,连站在司马睿身后的王遐都不由得晃了晃神,攥紧了手上的帕子。
“回陛下,确实如此”王桓照例回答。
“若是她还在,朕也不必为太子立妃之事忧心了。”
自古以来,皇室与中原士族联姻之事常有,尤其是自晋北灭亡,晋南立朝以来,各世家与皇族之间姻亲关系数不胜胜,犹如一张巨大的织网,将所有人的血脉关联起来。
司马睿的想法不无道理,有了王氏辅佐,司马绍的皇位便更加稳固。
王桓不敢应答,如今朝堂上为此事忧心不已,纷纷担心司马睿一去,因着孝期,司马绍太子妃位空悬,这段日子敲锣打鼓地搜罗各家贵女的消息,为他择妃。
司马睿这两天也颇为关注此事,总想着自己临去前,能为他择一门好亲事。
司马绍却迈步上前,坐在了司马睿榻边,“父皇何必为这等小事忧心,平白耗费心神。”
“何为小事,此乃大事!国朝后位,自要择一位品行端庄淑良之人。”
司马睿话说的有些急,咳了几声,王遐赶紧端了茶水过来,替他顺顺气。
王桓跪在地上,像一个局外人似的旁观这一幕。司马绍要做帝王,便必定会娶妻,不止一位。
如今朝堂上,庾氏,桓氏,陈氏。。。。。。还有那些总督,刺史,将军的女儿们都排着队等着,他身边注定没有她的位置。本来还因为刚刚那句“真心”而微微动摇的心防,又在此时重新筑起高墙。
她合不该为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昏了头。
王桓整个上午,浑浑噩噩地拜见,一言一词都极规整,挑不出半点错来,皇帝随口问几句话,她便恭恭敬敬答着。
出了式乾殿,便跟着内侍脚步,出宫上了自家马车,任由头沉沉地靠在马车侧壁,感受着有所抵靠的踏实,一直到自己的小院,卸了一身矫饰,才觉得世界稍稍安静下来。
连日的与人算计,奔逃,求援,然后是随之而来的繁重军务,她已经很累了,没功夫再去想其他。
疲惫一股脑地涌上来,她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闲适的日子没过几天,宫中就传来噩耗,这位一手建立晋南王朝的开国帝王,在几经周折后崩逝于式乾殿内,谥号“晋元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葬于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