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好,只是他的心思实在叫人无法琢磨,他们这些在宫里侍奉主子的,凭的就是一副七窍玲珑心,能揣摩主子的心意,也就是那些老嬷嬷们常说的“眼色”,做他们这活的,最重要的便是有眼色。
往常侍奉的不管是后宫的娘娘们,还是其余的宗亲贵戚,哪个都不像这太子爷,真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以揣摩半点。
好在这位看起来脾气性格随难以接近,但也不似之前那位动不动叫要喊打喊杀,也算叫人安心。
来不及想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绕,赶紧跑出宫去,照太子爷的意思,这是要下谕旨传召那位小将军了,可怜他哪哪都得罪不起啊。
司马绍出了大殿,照常往式乾殿去,司马睿这几日的情形不容乐观。
之前宫中频频生乱,为了安全起见,司马睿身边都是内侍和守卫,除了太医往来几乎也没外人。也许是父子连心,知道司马绍处境,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拖着一副病体,没有露怯。但如今叛乱已平,宫中秩序恢复,司马睿的身体却急转而下,眼见着撑不到今年入夏。
如今在式乾殿内,是后宫几个妃嫔轮流侍疾,大部分时间是王遐呆在这儿。虽说司马睿清醒时没怎么宠信过这位王氏贵女,但说到底,也未曾亏待半分。
“今日御医来诊脉,叮嘱了陛下饮食,你拿这么甜的酪浆来做甚,赶紧端下去,做些粟粥。”
“是。”
“今日天气好,将窗子稍微开一些,把熏香撤了,待会儿扶陛下坐起。对了,外面迎春开得正好,去问问御医可否择几只放在殿里。”
“是,夫人。”
他今日来得时辰比寻常早一些,王遐正指挥着殿内内侍忙活。
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又叫他想起不知好歹的王桓来,这两姐妹还是有点相像。
他硬着头皮迈步进去,却看见司马睿床边还站着一人。
“子洲?”
门外的内侍看见司马绍,纷纷跪地行李,自然也惊动了大殿内的一干人等。
庾珉转过头,躬身行了一礼,“殿下,今日陛下精神好,特宣臣来诵读经史。”
这事儿司马绍知道,前段时间,龟兹高僧鸠摩罗将自西方传来的金刚经从梵语译作汉文字,以供世人学习诵读。
如今到处战乱不休,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都笃信佛教,建康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处处都是,高僧更是颇受追捧,这本由鸠摩罗大师译注的金刚经便是前些日子由寺庙传进宫的。
偏偏司马绍对这些每日吃斋念佛的僧侣没什么好感,加之他自己从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人人察言观色,他不喜,宫里向来少有僧人走动。
司马绍上前几步坐在司马睿床边,他今日看着精神头确实比前些日子强不少,也能坐起身子听人讲经。
“行了,你们都先出去。”
司马睿久病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嗓子里堵着浓痰,沙哑不清,旁边几人闻声,知道陛下恐对太子殿下有交代,纷纷退出去。
司马绍接过侍从手里端着的人参汤,亲自喂进司马睿嘴里。
父子两人沉默以对,司马绍喂完汤药,拿着旁边的丝帕替司马睿擦干嘴角的汤汁,拿了垫子垫在司马睿身后。
“心有所住,皆为非住。你心中的东西,太多了。”
司马绍半点不为所感,嘴角上扬,无奈冷笑,“我只做这人间帝王,不求成佛陀圣子。”
司马睿摇摇头,也不为他的大逆不道生气,“我这一生,前半生做了闲散王爷,郁郁不得施展,后半生困于这龙椅之上,汲汲难得自在。这段日子总是梦见你母亲,想来她应当是要怪我,怪我没把你护好。”他望着床帐,似乎在回忆梦中情景,转而又看向司马绍,见他神情平淡,又不由低下头,“你也怪我。”
司马绍搭在腿上的手陡然攥紧,没敢抬头,“儿臣不敢。”
司马睿嘴角传来几声低笑,随之是连贯的咳嗽声,司马绍抬手抚着他的脊背顺气,又听见他的声音传来,“你有何不敢,当年你母亲之事,我有愧。但我坐在这个位子,身不由己太多,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咳咳。。。。。。”
司马绍从旁边的小几上到了一杯参茶,“父皇还是先躺下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司马睿有些情急,一口饮下茶水,顺了顺气,摆摆手,“我哪还有那么多的明日,今日想说之话,今日就要说完。”
莫说帝王,这世间垂老之人都是一样,有了今日便盼好今日,一觉睡过去,第二日还能否醒过来,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司马绍将茶杯放下,又坐回床边,任由司马睿将他的手拉住。